邱天鸥和虞清河对视,悠悠叹气。
“我日防夜防,后院起火。听说是你引起来的?”
虞清河惭愧的点了点头。
“这可能就是墨菲定律吧。”
虞清河嘴角一抽,没说话。
“这小伙子这么狠?”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是他打出来的。”邱天鸥嘴里嚼着糖,脸上的表情很平淡,没有厌恶没有愤怒,一本正经十分客观的说道:“好生社会的小伙子啊。”
“老师,他一半的力都没使出来。”虞清河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这句话,相比这孩子社会,他更想让邱大爷知道,单歌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
那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被打了脸,当时那一刹那都是懵逼的,没把人弄死算心里有谱。他本来也没想着单歌来能得到多高评价,但他不想邱大爷觉得单歌一有冲突就下死手。
“这话你可别让人家长听见。”邱天鸥说。
“知道。”
邱天鸥是跟朱主任一起过来的,还有16班班主任。16班班主任是女老师,看外形和虞清河他班物理老师是一挂,不苟言笑,眼镜片比字典厚。看到邱大爷竟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张口就是:“给你添麻烦了啊老邱。”
虞清河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一不懂不可以貌取人二小觑了邱大爷的魅力。
虞成稷开着车过来,第一眼直接就认出了谁是管事儿的人,对着邱天鸥说道:“对不起老师,我们家清河给您添麻烦了。”
“爸。”
虞成稷看向虞清河的手,“什么程度?”
“没事。”
“行。”
爷俩之后再也没说一句话。
单子业进去的时候排场就很大了,“老师呢?老师在哪儿?单歌那兔崽子又打架了?您老给我往死里打,打坏了我包治!”
两个老师一个主任齐刷刷站起来,脸上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单歌吸了一口气,“爸!您小点声行吗?这里是医院!”他说完下意识看了虞清河一眼,后者目光都在虞成稷身上,父子俩眼神一个比一个冷漠,应该是没顾得上他,他神情略略放松。
“这次因为什么打架?”单子业黑着脸,“你一天都不让我省心!”
“胡说呢!”单歌很不服气,“我来这快一个月了!”
众人:“……”
吵起来,邱天鸥赶紧过去调停,他有种任重道远自己再不插一脚病房就会再躺一个人的错觉。
虞清河远远的看着,听单歌他爸说“打就完了”,听单歌说“你不讲理”,他忽然就一点点的在脸上露出一个平日里没显示过的笑来。
看着像是羡慕,像是失落,还有点莫名的释然。
众生百相,他回头看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父亲,漠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已经快十八岁了,得知道强求是一件自我折磨的事儿,得知道别人家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何况是人。
从小他爸就告诉他,做人要寡欲,不争。他喜欢什么至今没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习惯了不争,所以渐渐的连喜欢也不再有,只因不想承受那种渴望而不可及的感觉。
但虞清河觉得,他到底是个孩子,这种活法放在他身上,年复一年成了枷锁,他习惯且承受,却并不代表喜欢。他意兴阑珊,干脆去抽烟区吸烟,来个眼不见为净。
“凭什么!我不道歉!”
一晚上,赵亮恢复了点元气,闻之断然拒绝,眉宇间全是阴沉的戾气,“我是被冤枉的!
谁他妈打他了,他们先动的手!”
“你打人家脸了,打人不打脸!”赵亮的父亲一脸焦躁不耐,“我下午还要去x市出差,你别给我添乱!”
“你怎么说话呢,咱们孩子差点让人打死!”赵亮他妈很是心疼。
“这不是没死么,赶紧道歉。”
“我不道!冤枉我!我根本没打虞清河!两个阴逼!他俩和蔡祥合起伙来搞我!他们是预谋好的!”
赵亮他爸顿时脸色黑如锅底,难看到极点,如果不是看赵亮实在被修理的太惨,可能还想补一巴掌。
虞清河他爸表示:“我相信老师会给出一个好结果,是我儿子的错,他会承担到底。”
虞清河面无表情。
单歌他爸说:“我儿子要是帮同学的,这事儿没毛病,打坏了包治,我给他包一辈子的病床!”
单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没说话。
邱天鸥叹了口气,像是知道什么,又像是不知道,他挠了挠额头,又挠了挠一头浓密的黑发,看向虞清河,“你说,我这头发在他手底下能安稳多久?”
虞清河笑笑,“您的头发会长命百岁的。”
邱天鸥:“……”
最后事情处理的比众人想象中顺利,赵亮的父母是单子业子公司里的小职员,差距良多,如果不是因为下一代,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一块儿的阶层,戏剧化的如同霸总电视剧。赵亮不甘不愿的给虞清河道了歉,加上蔡祥在一旁的煽风点火,这个不白之冤硬生生让赵亮吃了个彻底。
虞清河想,这孩子人生观怕是崩塌了,他过早尝到了社会上的人情冷暖,以及潜规则。同时他也想,这回这么一遭,“单歌不能惹”会成为一句箴言警句,在七中届届相传。
尘埃落定,单子业要请在场所有人吃饭,喜气洋洋说自己儿子见义勇为值得庆祝,就去附近不远处的xx饭店吃一顿,走着过去就行。虞清河知道那地儿,人均消费四位数起。
原来财大气粗是继承。
他说在场所有人,赵亮父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没一同前去,太尴尬了。
蔡祥这个当事人反而成了全程打酱油的,不想看见他班班主任,偷偷脚底抹油,溜了。
学生就剩下两个,单歌看着前面和邱大爷相谈甚欢的他爸,表情有点费解,“我爸竟然也会聊天。”
“怎么?”
“还以为他除了打我没别的事儿了呢。”
虞清河失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因为他发现他爸竟然也加入了聊天行列,三人并肩而行,连说带比划,把女老师和朱主任晾在了一边。
“清河。”
“嗯?”
“我感觉,你和你爸……交流不多啊。”少年似乎在抓耳挠腮想台词,看上去一脸纠结。
“相处模式就这样的。”虞清河笑了笑。
“奥。你爸生气,高知气。”他看虞清河好像情绪有点低落,没话找话。
“我爸是研究院的。”虞清河说:“今天能来我很意外,他平日里很忙。”应该是第一次听他儿子和打架扯上关系,比较震惊。
“哇!”单歌两眼放光,“怪不得你是学神,这哪能比的了,我爸大学都没念完……”
少年声音里充满了活力,虞清河转头看他,觉得秋日里暖阳下的单歌,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暖意,莫名让他那点不愉快像秋虫一样飞远了。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伸手,摸向单歌头发,有点硬,但发质很好。
单歌一愣
,脚步都慢了几分。
“怎么?”虞清河迅速抽回手,心脏在不正常的跳动。
“你摸我头发。”
“不让摸?”
“不是……”单歌看到虞清河用这只受伤了的手摸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好似有个毛茸茸的猫爪子一直不轻不重的戳自己心脏最柔软的那块儿地方,戳的他不知所措。
“那怎么?”
单歌回过神,挑起眉毛,咧开嘴角,笑的让虞清河一阵恍惚。
“我以前说过,我头发只有媳妇儿能摸。”他冲虞清河眨了眨眼睛,“你把我媳妇儿位置给抢了。”
虞清河忽然觉得明明天气越来越冷,他却有点烫手。
俩人吃完饭早早溜了出去,事实上要不是好奇这几个一点不搭嘎的家长凑到一块能聊什么,他俩压根不会去凑局。
“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我爸那样儿!”单歌出了餐厅门,笑的直不起腰,“他唯唯诺诺像个小学生似的,可听话了,你爸和邱大爷说啥就是啥,我的妈呀,他在家可是唯我独尊的!”
虞清河忍俊不禁,“别笑了,路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你。”
“哎!”单歌说:“真的,我妈是国家队的,从小没怎么好好上学,我全家缺文化人,估计我妈来了,也得特别喜欢……”
他反应过来说他爸觉得不太合适,迅速改口,“也得特别喜欢你,我爸刚才偷偷和我说,让我好好跟你学,拜你为师,天天请你吃饭,还叫我送你礼物,得变着花样讨好你呢!”
虞清河笑起来,像是不舍扫了少年的兴,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啊?”
“有些人不值得。”
“啧,我也不知道当时哪句话突然就火了。”
“他骂我**。”虞清河说:“然后你就炸了。”
“对对对!”单歌疯狂点头,“妈的,这学校任何一个学生都没资格骂你,他们全是**。”
虞清河笑了。
“你这手腕我以后得盯着,不能再出事。”
“嗯。”
“妈的这破事儿。”单歌骂骂咧咧,“那逼崽子我有的是法子整治,没必要因为他遭这么大罪……”
“谢谢。”
“嗯?”单歌一愣。
虞清河没再说话,这种用纯粹武力帮自己出头的感觉,太好了。
礼尚往来,他问:“你脸怎么样?”
“疼倒是不疼了。”毕竟那人当时也使不出多大力气,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单歌说:“他敢回来我还揍他。”
“行了,差不多得了。”虞清河说:“跟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