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武夷山下一个不知名、快要倒闭的小酒馆——“醉仙居”,可最近新来一位调酒师后,却让这里的生意迅速起死回生。虽然那酒的味道又苦又涩,而且这调酒师性情古怪,素来只接待女客,但仍吸引了大批客人前来品尝。若问此中缘由,人人都笑而不语,只是她们喝完酒后个个脚步轻盈、满面含春,好像忘却了一切烦恼。
这更加引起了别人的好奇之心,于是传言便纷纷而起,有人说这酒水能够帮人消忧解愁,有人说能够让人百病全消,更有人说能够使人容颜不老。可调酒师心里却无比通透,这都不是其中奥妙。若问他为何要来到这个荒芜而偏僻的地方,那还得从遥远的上一世说起。
记得那时他还是太上老君身边的一个寻常小侍,每日的活计就是扫扫地,洒洒水,除除草,酿酿酒,顺便再给丹炉扇扇火。他不常见到老君,每日瞧见最多的就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仙娥,她们经常送来玉帝的赏赐,这让老君不胜其烦,总是让他们出去应付。那些小仙童们自是喜不自胜,每次都能抱着一大堆奇珍异宝满载而归,老君却看也不看,随手便全给了他们。
其中有一件宝物让他感到无比惊奇,那就是幻天镜。其绝妙之处在于从镜中能够看到自己的前世真身。有的小仙童从镜中看到自己是一头青牛,有的看到是一只仙鹤,还有的看到是一头白鹿……
可让他奇怪的是,无论他在镜前观望了多久,里头始终是一团黑雾,总让他看不明、瞧不透。更令他感到泄气的是,他始终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为何会来到这兜率宫,这里除了自己就是一些低龄的小童,有时想向他们打听些事情,可那些小子一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好像很惧怕似的。
每当他想要用力回忆些什么时,便会觉得头痛欲裂,好似以前的记忆被牢牢给封住一般。他越来越觉得心中烦躁不安,便瞅个机会向老君询问了几句,还未等他说完,老君就已暴跳如雷,拿起手中的拂尘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下,呵斥道:“我看你是闲的发慌了,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还不赶紧去扇火,炉子都要灭了!”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棍,以后便再也不敢继续打听,只是经常会借酒消愁。
一次他喝醉了酒,又拿起幻天镜开始照起来,可里头依然是黑雾蒙蒙一片,他倍感气愤,对着镜子歇斯底里喊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告诉我!你告诉我!”可镜子那头还是毫无反应。
他顿时恼恨不已,怒声骂道:“什么破镜子,一点都没用!”说完便举起镜子狠狠地砸在地上,那幻天镜瞬间便碎成了粉末,不一会儿便灰飞烟灭了。
就在这时,老君突然闯进来,又狠狠地敲打了他几下,破口大骂道:“我看你这个混账小子是活腻了!玉帝的东西你也敢摔,你这又是要闯祸啊!你再这样任谁也保不了你!”
听老君这样一嚷,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急忙跪下恳求道:“老君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是一时糊涂,还望您能饶恕。”
太上老君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哼,我饶恕你容易,可那位就难了。”
他又苦苦哀求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失手打破了镜子,还求您饶我这一回。”
老君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炼丹房,对他吩咐道:“你跪到炉子前头烧火去,丹药炼不成,你不许起来。”
他知道炼丹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如今那炉子刚点上火,若要跪到开炉那一日,估计腿都要跪断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俯首叩谢道:“多谢老君宽恕。”说完他便一路跪着爬到了炼丹房里。
那房内烟熏火燎,焰光冲天,又密不透风,别说睁眼了,就连呼吸都很困难。可他还是一直坚持跪着扇火,即便这让他泪流不止、皮焦肉烂,可仍旧苦苦支撑着。就这样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挺到开炉那一日。直到他听见一个铿锵有力的浑厚声响起:“开——炉——”,他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绷在自己身上多日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顿时浑身瘫软,一头栽倒在地,瞬间便失去知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喊道:“醒醒,快醒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矇矇眬眬中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位红衣仙娥。定眼仔细一瞅,她不就是经常来兜率宫送玉帝赏赐的那位吗?那天来送幻天镜的就是她,只是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交谈。
那仙娥目光中满是悲戚,“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跟我来吧。”
他心中顿时惊异无比,为何这仙娥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他带着满腹的疑惑立刻紧紧跟上去,一直到了九重天,来到那天界至阴至冷之地——“凌寒池”附近。
那仙娥顿住脚步,朝前头指了指,“你真身就在里面,你下去一看便知。”
他赶紧奔过去,可还未到跟前就觉得寒气逼人,好似进入冰窟雪洞一般,让他不禁直打寒颤。但他还是强忍着这蚀骨的阴寒向前走去,却发现那池中烟雾缭绕,黑气冲天,一眼望不到底。他这时才明白为何自己在幻天境面前始终看不通透,原来他的真身一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看到那诡异的池水不禁有些退缩,以前的事情他全想不起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水性,可这是他得知真相的唯一机会,他绝不能错过,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想到这里,他便鼓起勇气,闭上双眼从岸边一跃而下,跳入到那冰寒刺骨的潭水中。
到了水下,他才感到刚才在岸边的严寒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池中之水简直如冰针一般密密麻麻的向他遍体全身刺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他无法挣扎,更无法逃脱,只得任由自己在这酷寒无比的水中慢慢沉沦下去。直到他感觉到底了,才吃力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不停地游弋、探寻、摸索,他心中不禁一阵惊喜,原来他水性极好,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过了许久,直到他感觉浑身酸痛、筋疲力竭了,可依旧一无所获,他不禁心急如焚。突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闪烁着点点银光,便又凝神聚气继续游去。
到了前头一看,只见那里立着一个黑色笼子,里头竟然还关着一条半透明的银色小龙。那小龙双眼紧闭,脑袋低垂,身上缠绕着重重的铁链,鳞片上更是血迹斑斑。他顿时有些心惊,只觉得心口莫名其妙钝痛起来,难道这条小银龙就是自己的真身?可为何会被囚禁在这寒池中?它看起来奄奄一息,就连自己在它身边都毫无察觉,莫不是受了极重的伤?他赶紧用力摇了摇笼子,那小龙听到一些动静,才费力撑开眼皮,当它见到眼前这位时,似乎并不吃惊,只是微微张了张口,气息微弱道:“你终于来了。”
他捂住阵阵发痛的胸口,奇怪问道:“你就是我的真身?”
小龙点了点头,“是的,我本是龙王之子。”
他使劲想了想,可还是没有关于龙王的任何印象,他不禁惊愕道:“那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小龙吃力地吐了口气,“大概是犯了什么错。”
他急忙问道:“到底是什么错?”
小龙斜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就在这时,只见它身上的链条越收越紧,它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就连那银色的鳞片也掉落了不少。小龙顿时痛苦万分,在笼中不断翻滚挣扎,鲜血一下溢满了笼子。
他更是惊心动魄,原来这小龙每开一次口,那链条便会收紧几分,他不敢再继续追问,只觉得悲从中来,痛入骨髓,仿佛跟它感同身受一般。就在这时,只听小龙气若游丝道:“你去问红情……她大概知晓。”说完,它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他顿时揪心不已,赶紧上前探了探那小龙的鼻息,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想起那个名字——“红情”,莫非就是方才的那位红衣仙娥?他觉得极有可能,或许这小龙,不,或许自己跟那她早就相识呢,她大概会知晓些什么。想到这里,他又深深地看了那小龙几眼,才恋恋不舍地从这寒潭中浮了上去。
到了岸边,他果然看到那红衣仙娥在前方等候,便赶紧飞奔过去,急切问道:“你就是红情吗?”
那仙娥盯着他点点头。
他请求道:“你能告诉我一切吗?”
红情迟疑了半晌,才婉言推辞道:“这是天界的禁忌,我不敢多言,只能告诉你,绿意在曾在武夷山下出现过。”说完这话,她便匆匆离去,不敢多做停留。
“绿意,绿意,她又是谁?”他开始苦苦思索起来,可又觉得头晕脑胀,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他不敢再想了,可觉得脑袋又痛起来,好像有人在接连不断地用力敲击着他,他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大声骂道:“是哪个该死的在打我?”他一边喊着,一边睁开了双眼。仔细一瞅,原来竟是老君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顿时吓得冷汗涔涔,忙俯身请罪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老君恕罪,老君恕罪!”
可太上老君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责怪,只是长叹一声,“起来吧,你还没有跪够吗?”他这时才回过神起来,原来自己方才在丹炉前晕倒了,他揉了揉膝盖,费力起身问道:“丹药炼成了吗?”
老君点点头,从衣袖中掏出一颗金光灿灿的药丸,“这就是‘玄元丹’,天地间仅此一颗。”
他对这颗金丹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此时浑身发凉,瑟瑟发抖,便又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这让他的内心无比震撼,又感觉特别真实,仿佛刚才真的去过凌寒池一般。他沉默了半晌,才对老君道:“我要去下界的武夷山找绿意。”
老君皱皱眉头,“你都想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黯然神伤道:“还没有,或许我见到她后便会知晓。”
老君微微点头,但又劝道:“你可要想明白,即便最后知道真相,也无法改变一切,或许结果会更糟。”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无论结果好坏我都会接受。”
老君看他如此固执己见,便不再劝了,只是提醒道:“她早已忘记一切,还会改变音容相貌,人海茫茫,你要如何去寻?”
他目光中充满坚定,“即便如此,我也要下去。”
老君吩咐道:“好,你去给我倒壶酒来。”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老君打开壶盖,把那粒“玄元丹”丢了进去,那金丹瞬间便与酒水融为一体,老君合上盖子,把酒壶递了过来。
他赶紧推辞道:“我不能再喝了,喝多容易坏事。”
老君瞥了他一眼,“谁说这是给你喝的?”
他一脸茫然,很是困惑不解:“你不是要给我送行吗?”
老君顿时乐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过了片刻,才细细向他道来:“原本‘幻天镜’可帮你找到她,可你却摔的稀碎,我只好炼了这‘玄元丹’,把它融在酒里,只需一滴,便能让人想起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