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同安晃之前预料的一样,在文荼光的带领下,远程以弓箭封哨兵喉舌,近身用背刺取巡逻性命,一百卫府奇兵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入了山贼的大本营里,并率先制住了数名山贼头目,在击毙了几队奋起反抗的山贼走卒后,卫府奇兵将男女老幼共近五百人全部驱于山寨中央的大广场上,宣布奇袭大获全胜。
唯独和安晃计划的有所不同的是,奇兵抵达的时间比预料的还要早点,黎明前就已经将整个山寨全部拿下。
安晃缓步走出被文荼光踢烂的牢门,伸了个懒腰,终于在朦朦晨曦里看清了这个山贼大本营的全貌。
原来这是个隐藏在御风岭深处的山坳,三面皆是险坡,正面有一处狭窄的豁口,是整个山坳唯一的出入口。此处地势得天独厚,避风隔雨,方圆几里内都没有比它更高的山坡,除非变成老鹰从天上看,否则还着实不易找到这里。重点就是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偷偷藏兵呢?
安晃点头赞叹,确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公子,你怎么会和孟家的小姐在一起?”文荼光看着牢房里不急着逃跑、反倒弯腰在干草堆里翻找着什么的小姑娘,问道。
“哦,机缘巧合而已。”安晃挑了挑眉,“所以,岭下驿站里确实有个孟姓人家落脚咯?”
“是,新任都尉将军孟均的家人,刚从上洛郡过来的。”
安晃转身看向才从牢门里匆匆忙忙跑出来的孟小鱼,轻声笑道:“算你还说了一回实话。”
孟小鱼揣着东西,见安晃正盯着她不禁有些心虚,“怎、怎了?咱们赶紧下山吧!”
“不急,”安晃道,“先审一审这帮山贼再说。”
三人来到中央广场上,只见卫府兵们将所有人圈在中间,女人老人小孩儿绑在一起,男人们则是七八个一组背对背用绳索捆成了几簇。广场上妇孺啼哭不止,气氛悲恸,孟小鱼觉得与其说这是个反军阵营,还不如说这就是个普通的游牧部落。
几个“山贼头目”已经被单独捆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那里还放了一张椅子,就等着安晃这个主审人就坐。安晃已然收起了刚才在牢里的闲适,目不斜视地穿过广场,面容严肃地坐了下来。
牧民不兴跪礼,皆是盘腿而坐。头目们见到安晃,纷纷怒目以对,连啐了几口,“哼!舍本忘祖的天谴玩意儿!”有个年轻人甚至直接问候起了安氏的列祖列宗。卫府兵中领头模样的人一听,直接上前一脚踹在了那人的面门上,踢掉了他小半口牙,那人被踢得头昏眼花,上身晃荡了几下,张嘴吐出几口和着牙的血。
“阿贺若!!!”旁边一位黑须长者似乎是那年轻人的父亲,见此情景不禁惊呼出声,痛心又愤恨地对着他大吼:“好了不要再说了!”
然而名叫阿贺若的年轻人脸上却是毫无退色,他瞪着卫府兵领头,一时目眦尽裂,喷着血沫子继续大骂:“南狗!!!我要扒了你老娘的皮!丢去喂豺狼!!!”
卫府兵领头一听勃然大怒,抽出刀就要往他脖子上砍去……
“老爷饶命!!!”黑须长者大声惊呼。
——“潘晋!”安晃一声喝止,卫府兵领头的刀瞬间滞住,“留着他的命,本王还有话要问。”
“是。”潘晋立时收刀进鞘,阴沉着脸退到一边。
“说说吧,”安晃理了理袖口缓缓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黑须长者已经面如金纸,他看着满口鲜血的阿贺若,胸膛微微颤抖,最终他低下了头颅,喃喃道:“我说……”
“阿爸!”阿贺若难以置信地朝他大喊,而长者却朝他摇摇头,神情悲绝,然后转头看向安晃,道:“我说。”
原来,这个面容老实巴交的黑须长者正是黑马帮的大当家乌尹,而这个所谓的黑马帮确实就是因为北境战乱而一路南逃来此的一族鲜卑牧民。他们自称“黑马部落”,擅长驯养马匹,原本世代居于伍川镇【1】北部的草原上。谁知不久前六镇陷落,他们的牧场被高车侵占,无奈只能举部南下。然而到了山林与耕地居多的南境,牧民们失去了原本的营生,迫于生计,也只好落草为寇,做起了山贼。
“高车铁骑来势汹汹,他们踏平了我们草场、焚烧了我们的毡包!但凡是跑得慢一点的部落,皆是男子被杀、女子被淫、孩童被奴!”乌尹悲愤交加地控诉道,“难道是我们自己愿意才离开草原的吗?这都是因为大魏的前太子,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战胜柔然汗国,是他把我们的草原出卖给了高车!一切都是前太子的错啊!”
安晃默默攥紧了拳头,看着乌尹冷冷地道:“这便是你们作奸犯科的理由吗?高车进犯,是大魏举国之祸,你们作为大魏的子民,国难之前不仅不思奋起反抗,反而调转矛头指向同胞,行混水摸鱼之事。你为人父、为人兄、为一族之首,就是这样领导你的族人的吗?如此行径,难道就能帮你们夺回草原故土,就能帮大魏收回流失的土地吗?”
“呸!”阿贺若在一旁大啐一声,“什么同胞?!谁和南狗是同胞?!我们北人在前线流离失所,而南人却躲在后面吃喝玩乐,哪怕是从不知道哪里的穷乡僻壤过来的商户小官都满车绫罗绸缎、金银瓷器。我们拿的那一点,对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而对我们来说却是整个部落一个月的口粮!你们安伏于氏【2】找不回我们的草原,还不许我们拿南人的东西,那你是要把我们全族逼上绝路吗!?”
“啪!”
小王爷愤怒地一掌拍在椅臂上,“你们在官道上行强盗之事,公然挑衅大魏律法,使得朝廷在应对边境危机时还不得不分兵力人力来解决你们的问题!你们若是能遵纪守法、坚持正道,带领族人投入我大魏军队,戮力同心,早日驱逐高车、寻回国土,岂不比你们躲在这里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更好!?”
阿贺若看着安晃眨了眨眼,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就“哈哈”大笑起来,不小心呛进了些血沫子,边咳边对乌尹说:“阿爸咳咳咳……别和他废话了!这是个嫩羊羔子,连老鹰的翅膀都没见过呢!”
“阿贺若!!”乌尹连忙再次喝止住他,皱着眉大吼:“我叫你闭嘴!”
安晃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似是在压抑怒火。
乌尹看出他的不悦,张了张嘴,怯懦地问:“老爷,你要如何处置我们?”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老人妇孺,“我们……我们知错了,我们可以把拿走的东西都还给你们,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北境去……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乌尹向马王神起誓,再也不会踏足南境!”
阿贺若听罢他老爹的话,愤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王爷……”
安晃以手抵着太阳穴,看着乌尹的脸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提案,听见潘晋的声音便抬头转脸看向他。
潘晋拱手朝他所道:“王爷,卑职有些东西想请王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