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后,第一道晨曦穿过云与林洒下,为犹带寒露的山间披上一层暖色。
榆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道真披着发白长袍自屋里出来,见院中歪脖子老松下一人长身鹤立,眺目看着远处林间鸟飞。
道真拢了拢衣襟走过去。
“昨夜棋局可解出来了?”
容潜摇头:
“……无解。”
道真哼了哼,不知道妙空从哪里看出容潜有下棋天赋。
小道童端着早膳来,一碟苦瓜,一碟素丝,一碟腌菜,加一钵白粥。
二人坐在院中石桌椅凳上默然用完粥菜,道真拿袖袍擦干净嘴,睨了容潜一眼,忽然道:
“你可知,为师为何迟迟不曾离京?”
容潜一怔。
算起来,道真已经在白云观住了数月——他一生漂泊不定,很少在一地逗留这么长时间。
道真留在京里自然不会是为了找老友下棋。
容潜摇头。
道真呵呵一笑:
“待你今日见过程老,便会知道原因了。”他起身拍了拍容潜肩头,“莫怕,莫怕。”
说着自院中地上捡起鱼竿背篓,悠哉哉沿山道走去了林间。
容潜低下头,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牢牢握紧的拳。
他在怕……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他十四岁那年在雪夜埋伏杀敌时。
容潜闭了闭眼。
既已做了决定便不该反复顾虑,可是他依旧怕程曦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变故。
她若知道自己的决定后必然会体谅,可是……她受得住这一次又一次吗?
容潜的手不由握得更紧。
日光渐耀,程钦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小路上。
“侯爷。”
容潜迎上前恭谨礼见。
“嗯。”程钦点点头,抬眼看了眼小院,“你师父不在?”
容潜一默,如实道:
“不敢有瞒,今日是我托师父请您前来,”他顿了顿,“……商议赐婚之事。”
程钦恍若未闻。
“他又去了后山水涧钓鱼?”
容潜一怔,不明白程钦何以是这态度。
“侯爷……”
“走,找他去。”程钦说着抬步往林间走,见容潜立在原地不动,便道,“……边走边说。”
容潜只得跟上。
二人沿山道默然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入林渐深后,走在前头的程钦忽然开口:
“你请老夫喝过两回茶,一回是求娶,一回是决断。”他回过头,耷拉的眉眼看着容潜,“这一回,你想说什么?”
容潜闻言停下了脚。
“侯爷。”他容色郑重,声音极低,“这婚事……不能成。”
程钦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嗯,说。”
容潜的手再次收紧。
他沉默半晌,而后直视程钦那双看透一切的眼,一字一字道:
“我心有不臣,且无反北。”
容潜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表明立场——这分明是将自己的命送到了程钦手上。
程钦看着他良久,缓缓道:
“你……认定老夫不会将你供出?”
容潜不语。
他既然敢说,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程钦看容潜这副神色,俨然与昨日程曦一模一样——又坚定又痛心,还自以为将情绪藏得极好。
“那你说说,这御赐之婚,却要如何才能不成?”
“本朝有律,”容潜垂下眼,“……刑人不得官配。”
这是大越开朝便定下的律法,指曾入过监定过刑之人,若不曾平反罪名,则不能与官籍女婚配;而家中若有刑人,则不能嫁与官籍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