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台风过境,接连三日把小镇的温度降到秋高气爽之境。
每到傍晚,飞檐檐角上都托着沉甸甸的黑云,仿若“黑云压城城欲摧”。
妙的是,今日的乌云之下还偷偷溜进一层薄薄的雪白云层。
乍一看,仿若三层雪糕,最上层是烟灰色,中间一层墨蓝色,最底下一层则是奶白色。
天色不早,老年人广场的声音由远及近。
穿过芦苇丛和田地外一圈绿色栅栏,几个小孩各捧半个西瓜,趿着小拖鞋,叼着勺子,兴致冲冲地往前跑。
忙着跑,忙着吃。
踉踉跄跄,嬉笑逐乐。
广场上搭起小型舞台,舞台前摆着一排排红色方块椅,两台摇头风扇放在对角线上遥遥相望。
晚风舒爽,几个老人扎堆坐着,一面摇着手里的蒲扇,一面谈论即将上映的戏曲。
这是老人家平淡生活里的一大乐趣。
头发花白的奶奶一忙完手里的活就带着孙女到戏台前,看这戏台上游园惊梦,看这戏台上姹紫嫣红。
自此,孙女似也真的入了迷,小小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对戏曲的执着与热爱。
每个暑假,南隅小镇上都会定期来几场悦人耳目的南音,而从这个暑假开始,奶奶便少有出门。
每逢村委员有通知贴出来,周渚清便会想法子携一人陪同,而这个人实非江期予莫属。
夜幕降临,戏台前亮起的大灯耀眼灼目。
在光影里,只见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着。
左边那个腰板挺得直直,高高扎起的马尾略有松落,却还是一副精神当头的样子;右边那个则佝偻着背,脑袋低垂,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无精打采。
“呵,这俩小孩。”站在这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大伯笑了一声后,点燃一根香烟,吐了口烟雾。
江期予不爱看戏,更不爱穿着短裤在幽暗中任蚊虫叮咬。
蚊子咬一口,他要挠好久,这阵痒还没过去,又被叮了一个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蚊子叮的。
去年某个时候,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他以同样的姿势挠了两个小时的痒。最后,他抓准时机拍死一只大蚊子。
红色的蚊子血印在掌心里,那一瞬间,江期予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用手挡住周渚清看戏的视线,语重心长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我的血——陪你看戏的代价。”
“哦。”
江期予暗暗发誓,再也不踏进这个场子半步。可是,命运总是让他欠周渚清一个又一个人情。
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早已成为他的座右铭,被他歪歪斜斜地写在卡纸上,贴在床头前。
“陪你看完这场戏,我们就各走各的,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周渚清看也不看他一眼,嘴巴又圆了圆:“哦。”
七点半,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脸来。八点整,戏曲才正式开始。
戏曲开始时,周渚清拿出一个小瓶子,往江期予小腿上喷了喷,突如其来冰凉的感觉吓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大呼小叫:“什么!怎么这么冰!”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花露水。”
“谁教你的?”
“我自己。”
“有用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好心?”江期予抢过那玩意,突然问道。
“你上次挠痒痒动静太大,吵到我了。”
“戏有这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