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还没走出自家院子,楼弋再接到梁从山电话。
“小楼,刚才我们从医院的监控摄像头里看清楚了,孙萍是被李喜带走的,有人看到他们上了最早一班来城里的中巴车了。”
“李喜?”这名字楼弋好像在哪儿听过。
“就是那个每个星期给村里送报纸的邮递员啊。”梁从山在电话那边说:“小楼,你现在赶快到北站去看看,看能不能截到他们。”
“哦,好。我马上去。”楼弋挂了电话,是马上想到什么,低头看了自己背在左边的包包。
楼弋没想错,里面果然又是钱。
这是妈妈刘小芬自她工作后,短短两个月,第三次塞钱给她了。第一次把钱塞在她装洗漱用品的小皮包里,第二次是塞在她拿去穿的棉袄口袋里,今天这是第三次……楼弋打车去北站,在出租车上,打了电话给妈妈,告诉妈妈自己把钱放在家门口的脚垫下,让妈妈赶快去拿。
电话里,妈妈刘小芬一直是不满的唠叨。
楼弋始终沉默,没搭妈妈的一句话,听妈妈一直把所有话唠叨完,最后还是妈妈唠叨不下去了,自个挂的电话。
从小到大,楼弋都不得不认命的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什么样都比不了自家哥哥。
自家哥哥啊,从小到大,什么都好,什么都厉害。说起来,楼弋不嫉妒那是假的。
她大学毕业到现在,快半年了,工作也找到了,可还有一两次拿家里的钱做生活贴补,相比之下吧,什么都厉害的哥哥在念大学时,大二就开始做兼职挣钱了,假期间挣得的钱拿来交自己的学费,然后课余时间里,挣的就充当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总之在楼弋记得事以来,哥哥一直就是个比较自力更生的孩子,从小没让爸妈操持过多少心。
但嫉妒归嫉妒,长这么大,楼弋每每都是一个极容易感到知足的女孩。像死党顾敏敏总羡慕她的——家里,爸爸妈妈哥哥一家人是拿她当贴心小棉袄。
离家在外,是生怕她冷着饿着,怕她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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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车和人,都在拼命的奔波来往。
在车站守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发现孙萍和李喜,楼弋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一时想到要是这两人真丢了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惴惴不安,很像小时候,自己亲眼目睹到“天狗食月”一样。楼弋看见“天狗”是一点一点把月亮“啃食”完,最后剩下黑暗。而此时,她是陷进这黑暗里,有关孙萍的事,是越想后果越严重。什么被人贩子拐卖、被杀害之类的,一下是从脑袋里跳了出来。楼弋急了,捏着手机赶紧是打电话给梁从山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
梁从山听了,叹气一声,“他们两个已经早料到了,早在一个小时前是从半路下了车。我找到司机电话打过去时,那时候他们是早不在车上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楼弋慌忙地问。
孙萍和李喜是从半路下的车,四面八方的,这找起来不是大海捞针?
“李喜爸妈,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就在麻江那边打工。估计中午赶到濛川。现在先等等。”
“老梁,这不会是李喜绑架的孙萍吧?”楼弋一直想不通李喜为什么要这样做。孙萍都这样惨了,他图孙萍什么呢?
图钱?孙萍没有钱。
图人?这不太可能……吧?
“哎呦,”梁从山在电话那端突然是大叫一声,刚才还严肃的要命的人,现在是哈哈笑了一大串,“小楼啊小楼啊,人家是小两口,这叫私奔,不叫绑架。”
“私……奔?”“私奔”二字一脱口,差点没闪到楼弋的舌头。
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她说呢,自己再不如哥哥,再笨,也不至于一点都想不通前因后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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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星期后。
孙萍和李喜终于被找到了。找到时,两人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天台上,抱着是准备一起跳楼殉情。
当天,在上天台之前,很早的时候,清晨六点钟不到,李喜是帮孙萍打了一通电话给谢雷。也正是这通电话,才让所有找他们整整一个星期全身上下是没得轻松的,精神紧绷、焦灼不安的亲人、警察,找到了突破口。
消息是谢雷提供的。
给谢雷打完那通电话后,李喜立刻将手机关机、拔卡丢进垃圾桶。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个不欢迎他和孙萍,他和孙萍也不强求留恋的世界,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李喜竟感到一身轻松和安心。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之后,拿两人身份证在附近宾馆,李喜大胆的开了一间房间,让孙萍睡一觉。这一个多星期,怕被所有人找到,两人东躲西藏,要么露宿在桥洞下要么是睡在公园的公共厕所里,孙萍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带她出来的这几日,夜里外边冷风冷雨,孙萍一宿宿在他怀里冷的是睡不着。
两人什么希望都不抱了,他们是准备要“离开”了,再不怕什么了——自己的父母,孙萍的爸爸,村里面的人还有警察,统统是不怕了……
孙萍睡了一个多小时,两人从宾馆出来,路过街边一卖豆浆馒头的三轮车,李喜问孙萍,“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孙萍望了一眼破兮兮跟脏兮兮的三轮车,没心思,她平时很爱干净的,对李喜摇摇头,“不吃了。”毫无血色的小脸上,划过两条狰狞难看的伤疤,孙萍嫣然一笑,她很开心,问李喜,“我现在脸上是不是特别丑啊?”
“不丑。”李喜用手轻轻剐下她鼻子,和以往逗她开心那样,“你是你们班最漂亮的。”
“李喜谢谢你……”孙萍眼眶一下红了。她和李喜两年前就在一起了,他们躲躲藏藏,没人知道。
李喜是个好男孩,他曾经是对她发誓说过,要给她这世上最漂亮的衣服、最好吃的饭菜和最快乐的明天……现在这些是给不了了,可她不怪他。因为李喜早是承诺了下辈子一定全给她孙萍。一定说到做到。
深冬里,湿雾沉沉茫茫。
大街上天寒地冻,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行人来往。倒是一侧的马路上,是车流不息。隔着雾,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此时路口处,红灯正亮。
“孙萍,我也要谢谢你。”两道单薄的身躯依偎一起,李喜和孙萍十指相缠,每根指头紧紧用力交握。生怕轻轻一松开了,这会是个梦。梦醒来,会不见彼此。
今生,薄薄时光,人世十几载,老天不曾善待他们,他们抱怨过,哭泣过,求救过……人在刚落水时,出于本能,奋力挣扎、大声呼救统统有之,后来是全没有了。是绝望如生铁拴在了脚上,挣不脱,落水的人只能往下沉。
“这个冬里,还好有你。”孙萍向着李喜在笑,眼泪却流个不停。孙萍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丑很丑,刚才在宾馆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了。
孙萍是个爱美的女孩,比其他女孩还更爱美,从小到大她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如果能用她这张美丽的脸换一点东西给自己,她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