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脚底下生了根,定在门边。
一进来是一直站在哪儿一动不动,不肯到火炉这边来。
她脚上穿着一双豆荚绿的毛线拖鞋,两只鞋盖儿上是有一对喜庆的“福”字。红灿灿的颜色。
一看就晓得这是老人家的款式。
比起楼弋全身上下的窘迫和拘束,李随风倒是一个好自在的。两条长腿舒展交叠一起,期间还换了个姿势继续坐在窗边的长条木板凳上,左手插在运动长裤的口袋里,右手食指时不时敲在火炉不锈钢圆盘上。
嘀嘀答答响,节奏均匀。
像……心脏一样,一下一下跳动。
假如楼弋是朵花。
李随风大概就是那很有闲情逸致的赏花之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姑娘脸皮照旧这样薄,真是没长进啊。
他每次见她,她一定是红着一张脸。李随风莫名好奇,是只有对他才这样吗?
还是对谁都这样啊?
此时这间屋里只有李随风和楼弋两人。
梅云和奶奶一起在后面的火房(厨房)里忙做晚饭招呼他们。
陈冬平一直在外边。
“今天下岩峰组了?”那晚她哭完,边抹眼泪边说要上厕所,之后一溜烟儿跑掉了。李随风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估计也不会再回厨房,是把剩下的碗捡洗了。
楼弋盯着脚上拖鞋的一双眼睛,抬起来看向人,脑袋轻轻点下,“嗯。”
在李随风面前,她太像一只怯怯外人的小猫三(猫咪)。
“做村里的工作,那下边早晚是得下去的。”因为岩峰组的地形道路陡峭崎岖,每个来丰吉村工作的,没走习惯的,只要到下边去过一趟,以后都生怕再去第二趟。她一个小姑娘再怎么逞强,今天苦头也肯定吃了不少。“脚痛不痛?”李随风问。
他口气一半认真一半在笑。
“有点。”
“起水泡没?”
“有点。”
“饿了没?”
“有点。”
……
李随风自个儿问笑了,瞧楼弋一脸认真回答的模样,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嗯,你真厉害啊。”
晓得楼弋是在撒谎,没拆穿她。
她脸皮薄。
******
晚上。
楼弋刚睡下。
好几天没通电话的死党顾敏敏突然发来微信问:我的宝贝小夭夭,睡了没呀?
同时,还不忘附上两个调皮可爱的“吐舌头”的表情包。
顾敏敏也是今年大学毕业。毕业后,她留在了自己母校的所在城市——省会城市贵阳。
从大学开始,楼弋和顾敏敏一个四川,一个贵阳,四年来,两人每日每夜就是仰仗手中这块屏幕联络之间的友谊的。
楼弋:刚睡呢?
她刚录完丰吉村的全村人口就业台账,电子档交了。明天一早还要打印成纸质档,盖上村里的公章交去政府。
顾敏敏:这么早啊?
又附上一串“目瞪口呆”的表情包。表示是被吓到,是不敢相信。
楼弋:不早了。
顾敏敏这个夜猫子,都快十一点了,还早?楼弋腹诽两句,在床上翻了个身,想了想:敏敏,我遇见老师了。
一个多月快俩个月了。
才和从小一起长大的顾敏敏说起。
楼弋侧躺在床上,摁灭了手机屏幕的灯光,眼前一片黑暗。
窗外边,今晚风有些大,围绕在村公所周边,吹得呼呼儿响。
听着一阵去一阵来的冬风声,自己也摸不清楚自己这一个多月,心窝里装着什么。
她们俩对彼此藏不住秘密。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
甚至……连哥哥也没告诉。
手机响,屏幕亮,是顾敏敏发来了微信消息。
顾敏敏:嗯?
“嗯”字后面拖了一长串问号的尾巴。
顾敏敏:夭夭啊,咱俩从三年级到初中毕业都是同班好不,咱们老师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呀?
楼弋正打字,顾敏敏又发来:让我猜一猜啊,长的帅不?姓什么?
顾敏敏:要是长的帅的,我肯定记得啦。哈哈哈哈……
顾敏敏:小夭夭你知道的,muamua!!我非常“好色”哦~~
楼弋当然知道啦。手上边打字,心里早是忍不住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这个顾敏敏如此“好色”,天天帅哥帅哥,喜欢帅哥的不得了,可这家伙这几年又不赶快找个帅哥谈谈恋爱,自身条件那么好,偏偏一直形单影只的空着。整天就爱嘴上的心动。
楼弋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下三个字,发过去:李随风。
顾敏敏:李、随、风????
顾敏敏:那个支教老师????
楼弋:嗯。
顾敏敏:这事儿你哥知道么?
楼弋:还没和他说。
突然提到哥哥,还是在顾敏敏嘴巴里……楼弋立马是周身觉得不对劲跟奇怪。
当年的“情书”事件,顾敏敏和哥哥虽然算是和解了,可这两人貌似最后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也不可能一下好到今天这种哥哥“会把李随风视为自己偶像的事儿”告诉顾敏敏的地步吧?
难道哥哥和顾敏敏在贵阳,两人老乡见老乡,心心相惜?关系一下改善了?
还没等楼弋想通这层事情,顾敏敏又发过来消息:夭夭,要是我谈恋爱了,你会怎么想?
楼弋看了看,手机屏幕光里,眨好几次眼睛,确定是自己没看错,才发过去:敏敏你谈恋爱,我当然是恭喜呀!
顾敏敏:不会不习惯么?咱们这么好。
顾敏敏:真不会觉得我被别人抢走了?
楼弋:嗯……不好说。
顾敏敏:什么不好说?
楼弋:问题是,敏敏你还没谈过恋爱吧?不好比较。
楼弋说的是事实。
顾敏敏:楼弋,你鄙视我?
见顾敏敏后面跟的这一串红火火的“愤怒”的表情包,不用说这家伙啊肯定是炸毛了。
楼弋:哪有啊?
楼弋赶紧发一串“微笑”过去,求原谅。
顾敏敏:夭夭啊,咱俩真是“烂兄烂弟”啊,你从小到大也没谈过恋爱吧。
随后,顾敏敏是给楼弋发来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
本是有“难”同当,不想是“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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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将近十二月。
天还有雷阵雨。也是出奇。
星期二。
班里的值日表上,轮到楼弋和顾敏敏做值日。
下午,放学没多久,教室里走空。没过多久,教室外电闪雷鸣。
雷爷爷天生是个暴脾气,轰隆隆一顿痛快怒吼过后,乌云密布的天空奶奶,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的,随即是倾盆大雨直接倒下来。
“啊,怎么下雨了?”顾敏敏趴在教室门口,回过头看楼弋,一脸愁容兮兮。
“我们等等再走吧。”楼弋看了眼窗外的雨势,晓得一时半会儿是小不了了。
其他两个一起做值日的同学带有伞,刚才雨没下大时先走了。
空旷旷的教室里,现在只剩楼弋和顾敏敏。打雷,是怕,两人都没开教室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