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雍之静静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屋里传出声响,皱了皱眉原路返回。沈浮山已经不在了,只余厉止戈一人还待在原地。
厉止戈怔怔地看着月亮,沈浮山是被他气走的,他自以为瞒得很好,还是露出了破绽。
幸好沈浮山不知道陆简才是他的人,从他第一次受重伤起,余财就只是面上的遮掩。
起初是为了不让京城担忧,虽然无人会担忧,也算是阴差阳错。君子一诺重于泰山,他原本就不是君子。
他会在走前给沈浮山开一边境的茶馆,但陆简又该怎么办?陆简替他隐瞒伤势,和他一起背负沉重,陆简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厉止戈搓了搓脸,拎起一坛酒,却是空坛,他满心心事无从发泄,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他蓦的寒了眼神,狠厉地朝宋雍之甩了把匕首,宋雍之知道他的警觉,一直防着,堪堪避过。
“厉兄!”厉止戈看了他一眼,抬步离开,“本公子可有幸请厉兄喝一杯?”厉止戈顿了顿步子,终究是转了身。
宋雍之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刻,带他拐进了葬风城的酒馆,“就在外边,去里边喝有什么意思。”
他不要命地扯着厉止戈坐下,厉止戈沉默得让他多看了几眼,他也是多此一举,但是就是想让厉止戈看看。
酒馆在条小巷子里,厉止戈不喜欢热闹,宋雍之特意带他往偏僻的地方走,还真顺着酒味找到了。
巷子周围黑漆漆的,朝上看能看到窄窄的夜空,时不时有孔明灯飘过,烟花在远处绽放。
宋雍之仰头看了会,“厉兄以为如何?”厉止戈边灌着酒,边看了眼夜空,毫无反应。
“城里热闹得很,厉兄不看看实在对不起他们。”“本将欠他们的?”宋雍之愣住了,这话怎会从厉止戈口里说出。
厉止戈漠然地喝着酒,是热闹,他在闹市被刺杀了会更热闹,有人用百姓威胁他,他可守不了那么多人。
有功夫花前月下,不如多处理些军务,他每一分努力,都会少死很多人。可是这几年,他越发放纵了。
今夜寒气更重,他浑身似被冰碴狠刺,冷汗一层一层,内里残破不堪,手脚依旧温热,倒也讽刺。
他被磨得提不起精神,除了密密麻麻,绵绵的疼痛,什么都想不了,唯有酒能暂时解救他。
本想聚点精神就回去,正是紧要关头,很多事都要多次推敲,内忧外患,容不得他大意,却轻易地随这人出来了。
有一就有二,有些事一旦沾了,再想纯粹就不易了,他自己更是不想反抗。
宋雍之安静地抿着茶,时不时看向他,这个样子的厉止戈他不是第一次见,刺眼得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宋雍之伸出手心,看着手心铺了一层雪,悄然融化,“九月就下雪?”
厉止戈蹙了蹙眉,怪不得。他的身体一到风霜雨雪的天气就疼得厉害,比观天象准多了。
雪渐渐越下越大,天空的孔明灯慢慢稀疏起来,在漫天飞雪里闪烁,两人身上很快落了一层雪。
宋雍之搓了搓手,鼻尖冻得通红,“回去?”厉止戈没有回应,周边安静得除了簌簌的下雪声,就是酒水迸溅的声响。
宋雍之耐着性子等了会,狠狠搓了几下手,拽起他,他没想到那么轻易就拽动了。
他那点力度,顶多让厉止戈晃动下,不成想他直直倒在他身上,唇蹭着他下巴划过。
宋雍之脑里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护住他,手却停在空中。他后知后觉比量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收拢手,环在厉止戈腰上。
如果是个正常男人,他刚刚足够护住,但厉止戈……他一直觉得他瘦,没有哪一刻有现在清晰。
这些年见过的女人不由自主浮现在脑里,虽然没有丈量过,厉止戈的腰比她们细,兴许还比她们暖和,柔软……
厉止戈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疲惫的身体除非受到致命的威胁,连这点小动作都无从抵抗。
他只得借着他的身体,短暂地恢复一下,有一瞬间他竟不想离开,从他出生至今,还未有人这样抱过他。
很温暖,很宽厚,又……安心?如果可以,他也想找个人依靠依靠,一个人太累了。
但是姜弈不在了,这么多年姜弈是他唯一愿意依靠的人,但那些都是假的。他这样的人,早已知归宿,不该起贪念。
厉止戈平静地推开他,面无表情注视了他片刻,“走吧。”宋雍之呆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指尖的雪融化。
他懊恼地敲了敲头,他不会成断袖了吧?这么想着就在雪地里打了个颤。他从未真心待过谁,难不成是因为他把厉止戈放在心上了?
宋雍之拍了拍脸,这个乐子玩的,脸上的笑压抑不住,如果是厉止戈,倒也无妨。
他忽然看到地上一抹鲜红的颜色,在莹白的雪上极为扎眼。那是一小滩血,放在平日会被夜色和地面遮掩。
宋雍之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精光乍现,抿唇看向厉止戈。厉止戈一身黑衣走在风雪里,身姿挺拔,风雪似在给他开道。
他在转弯处停了步子,回头看向宋雍之,他头顶悬了一盏昏暗的灯笼,若有若无的灯光隔着风雪落在他身上。
宋雍之一时挪不动脚步,他轻轻摸了摸心口,不知为何竟有些疼,麻麻的,酸酸涩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