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雍之不知道昨夜是什么时辰睡的,睁眼的时候街上的嘈杂霎时入耳,吵得他皱起了脸。
屋里的歌伎早被金银送了出去,“叫回来。”“您不出去看看?”宋雍之慢条斯理吃了几块点心,“再说。”
他有种感觉,走出了明月坊,他会不由自主回去。
兴许昨夜无稽的想法还是留下了点什么,又或者是对那块木头又多了些无奈,他不想他再将就一个中秋。
他不问也知道,厉止戈年节都不会放在心上,何况其他日子,军中的庆祝和他没有关系,他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处理军务,还是久久站在月色下?
他自己可以不过节,但是放在厉止戈身上,他怎么都无法释怀,厉止戈不该是这样的。
即使身不由己,他也该鲜衣怒马,痞里痞气,又或者威严赫赫,高高在上。不可否认,现在的厉止戈才让他感兴趣。
宋雍之安逸地听了一天曲子,街上的喧闹声从鼎沸到停歇,皎月悬在头顶,在寒气下格外明亮。
他忽然毫无预兆翻出了窗,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身影,金银打着盹后知后觉清醒,拍拍额头朝军营方向追去。
宋雍之在军营没找到厉止戈,找士兵打听才知他回将军府了,一路轻功飞去了将军府。
厉止戈倚在练武的木桩上,一身单薄,脸色在月色下白到近乎透明,两颊染着点微红,不知是冷,还是因为酒意。
沈浮山定定站在他身前,手里拿着酒坛,酒水洒了一地,看模样是刚从他手里夺下来的。
“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什么?”厉止戈轻笑,音色沙哑,莫名勾人,在寒夜里融了几分凉意。
“厉止戈!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知道,放心。”沈浮山铁着脸,含笑的眸子冷冽起来,仿佛换了个人。
“我再问最后一次,止戈。”厉止戈面色不变,“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任何事比起它都无关紧要。”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止戈,你要承受的太多了,不值得。”“要这样说,我这辈子何曾值过。”
“机会稍纵即逝,下一次要五年,十年?此次抓住机会,足够青桑养精蓄锐了。”
“以一人之不宁,换天下安宁,有何不值?况且并非不宁,该算的账一个不会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你我朝夕相处,你当我是傻子?陆简你瞒着,余财闭口不提,你自己看看他这几年白了多少头发?”
“边境艰苦,有几个长寿的。”“厉止戈!”“我身上确实有伤,战场刀剑无眼,我非钢筋铁骨。”
“将士们又有几个身上无伤的,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沈浮山气急,红着眼把酒坛摔在地上,酒水四溅。
“你是不是心存死意,你说!你说啊!你敢说没有?”厉止戈皱了皱眉,无奈至极,“怎会有。”
沈浮山气笑了,笑得放肆,血丝爬上眼睛,“我认识的厉止戈可不是你这个鬼样子!”
“厉止戈不酗酒,除了初来乍到,不能服众,往后从不碰酒,而你,把烈酒当水,不要命地喝。”
“厉止戈常年一身战甲,睡觉也不脱甲胄,以时时应对明枪暗箭,你有多久没有穿那件重甲了,你还记得?”
“初来情势比现在复杂得多,步履薄冰,危险重重,你尚且知道保全自己,你出了事,无人扛得起镇国之任。”
“但是你看看你这几年,致命的伤你都不当回事,你年少的时候能在寒冬里苦战数月,你现在敢吗?”
“你敢说你没有寻死,那几次明知是必死之局,你去凑什么热闹?死在战场上就不算寻死了?你在骗谁?”
“你是等我给你列到天亮,还是自己开口?还有这次,我不同意!”
“我是将军,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厉止戈淡淡地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是你这样我很高兴。”
“你不是说要在不渡城开茶馆吗,我应了,等到提不动刀的时候,就随你归隐,决不食言。”
“食言了又当如何?”“不会。”“你敢让陆简给你把把脉?”“有何不可。”厉止戈眸里带着细碎的笑,盈着皎白的月光。
越是没有破绽沈浮山越心慌,“陆简!”陆简一身青衣从阴影中走出,他看起来孱弱得经不起一场寒风,眉宇间透着病弱。
“得罪了。”厉止戈从容地伸出手,皱眉看着陆简单薄的衣裳,拎起挂在一旁的披风给他。
“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沈浮山冷冷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一点细微的表情。
厉止戈揉了揉眉心,“你啊。”陆简把了许久的脉,面上没有一点波动,“少喝点酒,照你这个喝法再好的身体也得垮了。”
他轻轻拢了拢披风,双手缩在袖子里,藏在披风下,寒凉如冰,颤得止不住,略带无奈地看向沈浮山。
“他能有什么事?铁打的骨头,早熬出来了,你就为了这点事让我折腾一趟?”
“真的?”陆简翻了个白眼,“你和止戈是兄弟,我和止戈就不是了?”
他轻咳了声,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厉止戈,“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瞧瞧你把人吓的。”
陆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他走得很稳,腰直挺挺的,在离了他们的视线后,步子越来越快,猛得推开房门。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倚着房门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眼角湿润,他不过半年没有给他把脉,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