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觉得她有些好笑,现在他俩的关系光明正大得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微微一笑,拱手见礼道:“师父,师娘,在下司徒扶玉。冒昧前来,不曾备下薄礼,此乃扶玉考虑不周,待到沉樱谷,扶玉即遣人送来。”
墨公子淡淡道:“礼就不用送了,总归是一家人。半年前千扇回沉樱谷,便总爱同我们提起你,可见是怪想你的,现在你来了正好,免得她闲得无聊拔我谷里的药草。”说到此处,墨公子便察觉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直盯着他,他疑惑不解,抬头望去。
阿七冷冷一笑,手摩挲着腰间短剑的剑柄:“墨清河,你给我说说,这‘师娘’是怎么回事?”
墨公子一脸无辜:“我也不晓得……”
“你还装!”
阿七姐的杀伤力千扇大致是有数的。两日前,紫砂城陆家因私自豢养药人一事而惨遭灭门,这其中大部分是阿七姐的手笔。
江湖中人行事向来无法无天,千扇怕被阿七姐的怒火波及,遂赶紧拉着不明状况的司徒退出船舱。
才到船头,便听得里面稀里哗啦一阵响,像是无数棋子落地的声音,紧接着,画舫一阵猛摇,司徒扶着千扇坐下,玉面露出些许困惑:“不是师娘?”
“不能当面叫师娘。”千扇后怕地拍着胸口。
“可方才阿赖唤的是师娘……”
千扇摇了摇头,缓好了一会儿,开始小声解释事情原委:“师父六年前曾来书院讲学,这事你可还有印象?”
司徒淡淡抬眉睨着她:“自然记得,当时他还说要将阿赖许给你。”
千扇噎了噎:“……和这无关。”她慢吞吞道:“当日师父从书院回沉樱谷,曾在路上救下一个药人,那个药人便是现在阿七姐。”
提起药人,司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时阿七姐被药毒折磨得不成人样,整个人昏迷不醒,师父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把她的命拉回来。”千扇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八卦光芒:“后面的事便有意思了。师父对药人一事颇感兴趣,因此对一切和阿七姐有关的事皆亲历亲为,以便他日常研究。可谁承想,这研究研究着,师父就对阿七姐上瘾了!咳咳,本以为师父终于迎来了他的春天,但阿七姐一心只想着报仇,平日里对师父……有些冷漠,所以这声师娘,是我和阿赖私下里才敢叫的……”
这些话,千扇生怕被船舱里的人听到。
司徒听完默了。
算起来,墨公子今年三十有余,这晚来的情路未免走得太艰难了些……
“诶,我还是得进去看看阿七姐把师父怎样了!”千扇忽然想到,阿七姐和师父实力相差悬殊,万一阿七姐真不留情面把师父给打伤了,千扇这当徒弟的,有点弃师父于危难而不顾的嫌疑啊。
千扇小心地挪到舱门口,欲扒拉着瞅上几眼。
才一眼,她又立马将门帘合上。
司徒笑道:“如何了?”
千扇支支吾吾:“……没事了。”她能说,她看到阿七姐骑在师父身上,正怒不可遏地扒他衣裳么?
看来,阿七姐是口是心非啊……
船尾,被遗忘已久的阿赖正凄凉地独自划桨,语调幽怨绵长:“六六六,我甚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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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樱谷四季繁花盛开,尤其是千扇的院子,正应了沉樱谷的名字,无数粉色晚樱花瓣重叠下垂,丛丛聚生,落英缤纷,仿若仙境。
距院子不远有一处天然温泉,是千扇刚来沉樱谷时发现的。阿赖不喜硫磺味,墨公子身子不便,阿七姐畏热,是以,这处便成了千扇专有温泉。
谷内因种了不少有奇特功效的药草,因此温泉的水亦有几分疗伤祛疤的作用。千扇特意将司徒带回沉樱谷,主要就是为的此温泉。
是以,接下来的几日,司徒有事没事便在泉水中泡着,手中一卷经书,旁边一壶雀舌,算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悠闲。
此时,千扇便在外边的菜园子里采摘辣椒。
虽然司徒不大爱那些呛鼻的味儿,但他喜欢的姑娘嗜辣,故而也由着千扇。
只不过有几回,千扇忘了净手便匆匆忙忙给司徒上药,可把司徒坑得不轻。坑得多了,他亦不大愿意让千扇碰他的伤口。
但不让碰是一回事,心里念着又是另一回事。
再过几日,司徒身上的鞭痕淡了些,内伤亦好了许多,千扇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数着新结的辣椒,内心的满足几乎溢满了整张脸。
司徒淡淡投去目光,见千扇眉开眼笑,漫不经心唤道:“上药么?”
“啊?”许久不让她上药,千扇反应有些迟缓,她站起身来擦了擦手,神色有些别扭:“你得先出来把衣裳穿上啊……”
司徒微勾了嘴角,闲闲靠在岸边的巨石旁,丝毫没有出来的打算。
泉水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庞,衬着他的容色.欲说还休。
千扇拗不过他,小步挪过去,拿起木盘中几个瓶子,一一打开,然后在手心混合,抹匀。
司徒静静看着千扇做完这一切,在她微红着脸靠近他时,眉头轻敛,冷不丁地提醒:“你方才没净手。”
千扇怔了怔:“我方才擦了手的。”
司徒镇定道:“没擦干净。”
千扇想,估计司徒还对前几回的“灾难”心有余悸,便也没再辩驳:“那你要我如何?”
司徒抬眸,幽幽望向她,手缓缓抚上她的腿,表情颇有深意。
千扇直觉不妙,扔下药瓶子起身要挪远点,可突觉腿上一紧,接下来整个人一跌,直接往水中栽去,却在落水的那一刻被司徒一把拥住……
衣裳在挣扎间松散开来。
泉水缓缓流动,时不时“咕咚”冒出一个泡。天幕渐渐盛了星光,清辉洒下,粉色的花瓣铺了满地,又不断被压扁、碾碎。
千扇全身红得跟熟透的虾似的,下巴搁在手臂上,苦着脸趴在岸边。司徒半揽着她,动作舒缓地帮她梳洗着长发,却时不时遭千扇瞪一眼。
她的裙裳,在方才的纠缠间不知道沉到哪去了,看来她等会只能披着司徒外衫回去。
可温泉离她的院子还有好些距离……
千扇揉了揉自己酸软乏力的腿,现下算是明白了,在北辰那晚,司徒怜她初经人事,待她已算极为克制,同时也晓得,原来春宫三十六式,根本无需一年,只消一天,便能全试一遍……
她忍不住心灰意冷地往旁边的石子上磕去,却被司徒随意抬手挡住。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千扇又转回身去咬他。
司徒大方由千扇咬着,单手将她往上托了托,低声一笑:“看来还剩不少力气。”
千扇闻言松了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还想来?
最后,千扇是被司徒抱着回去的。为掩人耳目,她还特地指了条僻径。
但千扇显然想得太过美好。
院子里,阿赖远远看到来路上司徒怀里抱了个人,都无需眯眼细看,便知道那必是他的师妹。他忍不住暗笑,他师妹可真会拿乔,竟然装作路都不会走了。
可待走得近了,他又发现,他的师妹脸色娇媚、眼波盈盈,甚至连衣裳都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露出的一截手臂布满了不可描述的痕迹。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阿赖胀红了脸。
两人撞见阿赖时,司徒被千扇催着掉头已来不及。千扇只好扯过司徒的衣袖挡住脸,司徒顺手将千扇松散的衣裳拢严实了些。
阿赖僵着声音:“不用躲了,我都看到了。”
千扇:“……”
阿赖轻哼了两声,才道:“师父让你明早去找他。”仍下这句话,看也不敢看二人,便逃也似的跑了。
留下千扇一脸怨怼地望向司徒。
她师父是个素来遵从礼法之人,如今她和司徒二人尚未完婚便如此胡来,明日少不得要挨一顿训。
司徒却云淡风轻得很,施施然将她抱回房,又不知从哪取来一张红色纸笺,上面烫了金的两个大字很是醒目,正是明晃晃的“婚书”。
千扇心下惊奇,竟不知他何时将这一切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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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将近正午,千扇才慢吞吞去了墨公子的院子。
司徒难得生出几许悔意,静默地跟在千扇后头,很是不放心她,生怕她一个不稳会跌倒。
千扇推门而入时,墨公子正一人在煮茶,他烤着茶饼,眼也未抬,不咸不淡问道:“你父君昨日派人来为师这儿,问你俩何时回去?”
千扇支吾着:“再过几日吧。”现在司徒的伤好是好了,可,又变成了她近些日子不太方便……
墨公子手一顿,蹙眉看向她:“你俩虽年轻,可有些事还需拿捏个度。”
千扇脸刷的红了,不自在道:“师父,阿七姐肯同你说话了么?”
“……”
“师父,弟子这几日会收拾好行李启程回官蠡,决不会再打扰您和阿七姐,若您嫌阿赖碍事,弟子也可以把他和六六六带走。”千扇瞧了瞧脸色略为纠结的墨公子,轻道:“师父,您还有其他事宜要交待么?”
墨公子眉目间是一片掩之不去的困惑,良久,他面无表情地抬眸,决定不耻下问:“你们女孩子若生气,该如何来哄?”
千扇颦起秀眉想了想:“此事说来复杂。”
“说来听听。”
“若是寻常女子生小气,买些小玩意儿哄一哄亲一亲便好。”
墨公子点了点头,示意千扇继续说下去。
“若是寻常女子生大气,唔,那就买些小玩意儿和一块搓衣板,小玩意儿给对方,搓衣板用来自己跪。”
“哦……”墨公子状似无意问:“那七七属于哪一种?”
千扇欣慰想,师父他终于肯承认了,她道:“阿七姐显然属于第二种,但……”
“但说无妨。”泉水已烧开,墨公子取了块白布将壶提下来。滚烫的水泡开干瘪的茶叶,渐渐漫出云白青花盏,浸润了整块茶盘。
千扇颇为同情地望着她师父:“但师父你还需在搓衣板上撒一把冰碴子……”
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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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官蠡王城张灯结彩,红妆千里,那阵仗,显然是有一场举国欢庆的喜事。
官蠡女君着黑红相间的深衣华服,花冠步摇,盛妆珠翠,艳丽逼人。
而长阶的另一头,同样一身华服的年轻郎君眉目温和,风采倾城,他望着向他徐徐行来的姑娘,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缱绻暖意。
人群中,赵之晋抱着手臂啧啧叹道:“果然当时就我心如明镜,早知他俩有不可描述之交情。”
东方百合和姜桓皆是一脸失意。
连先生抚着胡须笑了笑,不语。
宋白栎和谢浅瓶等人则是感慨。转眼七年,这性子迥异的两人竟能不声不响走到一起,也算造化之神奇了。而忽如其来的婚讯,令他们这些往日的同窗都有些措手不及,连贺礼都备得匆忙。
千扇笑盈盈行至司徒跟前,郑重将手放进他的手心。在他紧握住她的那一刹那,千扇忽然生出几分岁月荏苒之感。
算着时日,她和他已相识相知七年,七年间聚少离多,是以如今才修得正果。
然,也幸得她与他相识在七年前,相逢在少年时。
也幸得,彼时君心似我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