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2 / 2)

谢浅瓶虽养尊处优,却从小到大没念过什么书,知道慕情兮说的“不是一类人”,即是暗讽她读书少。

她暗暗想,莫非慕家哥哥不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浅瓶怏怏地回了谢家,谢二叔怎么逗她她都不肯松开眉头。又过了几日,她突发奇想,说明年也要去书院念书。

谢家主和谢夫人觉得日头从西边出,也是神奇了。自家女儿连字都写得歪歪斜斜,竟想直接去书院?

谢浅瓶却迎难而上,当日家中便来了教书先生,谢浅瓶生涩地握着笔,一笔一划,从最简单的字开始练起。

一年后,谢浅瓶如愿拿到了中州第一书院的入学名额,在那里,她重新遇见了慕情兮。

慕情兮在书院见到她时,似乎也十分诧异。

两人分在两斋,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以装作互不相识。谢浅瓶也收了好几个同窗作为跟班,远远谈不上孤独,可不知怎的,想起几年前在慕府的日子,谢浅瓶心里仍不是滋味。

尤其是后来两人都凑巧来到纳辞院,偏生慕情兮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不欲与谢浅瓶多说一句话的清高模样,看得谢浅瓶大为不平。

明明她已经读了很多书了,为何慕情兮和慕家哥哥仍不肯正眼看她!

于是,她故技重施,给慕情兮使各种绊子,就当为以前的自己出口恶气。

或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想让他们兄妹俩重新把目光放回到她身上。

慕情兮倒是大度,明知她在故意针对,仍表现得不甚在意。可她越是不在意,谢浅瓶便越发不甘心。明明她都如此“努力”了,为什么还是回不到从前呢?

直到她某日偷走慕情兮的手卷,看到了其中的秘辛,谢浅瓶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在藏书阁假装和慕情兮巧遇,谢浅瓶忍不住笑话她,说她心思龌龊,居然对自己的兄长想入非非,出于嫉妒故意挑拨慕家哥哥和她的关系。

后者还是小跟班特意提醒,谢浅瓶才能想到的因果联系。

慕情兮听了,气得扇了她一巴掌。

谢浅瓶捂着脸,也是气急攻心,慕情兮有胆做还没胆让人说了!但又觉得十分委屈,她幼时十分珍爱的小伙伴,居然被她气得扇了她巴掌。

她越想越难过,可又真不能对慕情兮做什么,只能抢先跑到东方院长那告恶状。

可东方院长是何其明智之人,岂能轻易被这些小孩子的弯弯绕绕给糊弄了去?

谢浅瓶气性大,告状时又戳了慕情兮的软肋,被慕情兮听到后,两人吵吵闹闹不可开交。东方院长觉得她俩太碍事,于是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起关了。

元日休沐,谢浅瓶老老实实回了谢家,得知谢二叔出了远门,半年一载都回不来,谢浅瓶蓦然生出几许难安的心思。

果不其然,第二日慕家派人登门拜访,是为提亲。

慕家六少欲求娶谢家女儿浅瓶。

谢府上下得知此事,皆大欢喜,谢家主和谢夫人尚未过问谢浅瓶的意思,便直接应下了。侍女眉开眼笑,扬着手帕赶回院子,急着告知谢浅瓶此条喜讯时,谢浅瓶刚被竹篾上的小刺扎破了手指头。

侍女将话说完,发现自家小姐的脸色有些惨白。好半天,谢浅瓶扔下扎了一半的风筝,气呼呼站起来,大步往外头冲去。

她要赶去慕府,问清楚慕轻寒他这是几个意思。明明一年半载前他就说过了,他不喜爱她!

他还有个和他牵扯不清的七妹慕情兮!

谢浅瓶赶至慕府时天色已晚,慕家人以礼成前相见不吉利为由,拦住了她不让她见慕轻寒,慕情兮亦未曾露面。

谢浅瓶被请至留宿慕家客房。

当晚,她颇不安分地偷溜出了客房,凭着记忆,她摸黑找到了慕轻寒的院子。

还未来得及敲门,院子里传来若有似无的女子低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殷殷切切,尾音婉转千回,引发人无限遐想。

谢浅瓶刚碰到门锁的手顿时僵住了。

尽管声调变了,嗓音变了,但她还是能听出来,这是慕情兮的声音。

这么晚了,慕情兮居然还在慕轻寒的院子,发出这样的声音……谢浅瓶下意识掩住唇,惊恐后退了几步,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发现此等龌龊事的谢浅瓶感到很不安,当夜,她不顾慕家仆从们诧异的眼神和阻拦,一意孤行跑回了谢家。

谢浅瓶的这一举动太过反常,慕轻寒似乎有所察觉,第二日,慕家派人来了谢家,邀请谢浅瓶至慕府小叙。

谢家主和谢夫人不清楚其中厉害,觉得这是件喜事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理由推托?而谢浅瓶也下意识地守口如瓶,尽管旧情已不在,她亦不愿慕家兄妹的事公布于众,使他二人备受责难。

至于这般做的具体缘由,谢浅瓶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

但看到慕家人盯着她时眼里不可避免流露出的狡诈和阴骘的神色,谢浅瓶脑子里警铃大作,当下借口梳妆打扮之事,连包袱也未收拾,赶忙着从后门逃离了谢家。

谢家除了她无人知晓慕家兄妹的事,慕轻寒一旦发现找不到她,应该不会拿谢家人如何。

然而,谢浅瓶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无依无靠,身无长技,往后恐怕难以立足于世。当下,她唯有寻求他人帮助这个法子。

谢家只有谢二叔能倚靠,如今谢二叔出了远门,一时半会联系不上,谢浅瓶便自然而然想到了绝峰书院。

虽然平日书院那些先生们表现得不问红尘,两袖清风,然历年来从书院结业的学子非富即贵,皆出名门。现已过百年,其中州第一书院的名声丝毫没被撼动,可见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东方院长又是个明事理,论公正的好人,谢浅瓶便坚信,只要她回去,书院一定能护住她!

但谢浅瓶毕竟年轻,想得过于简单,她万万没料到,东方院长不仅明事理,论公正,还讲究劳逸结合,纵情享乐——休沐期间,院长带着一家子去了邻国度假。

由于院长以身作则,书院的其他先生们也跟着效仿,纷纷加入了享乐度假的人潮。是以,当谢浅瓶提前返回书院时,连人都没遇到几个,哪还谈得上庇护?

而且未过两日,慕情兮亦回了书院,身后还跟着慕轻寒!谢浅瓶急病乱投医,逮着同窗颜千扇,想她是官蠡公主,身手又好,兴许能帮她。

可慕轻寒心思太细密,颜千扇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在客栈寻到了她,二话不多说,直接敲晕把谢浅瓶带走了。

慕轻寒特意控制了力道,谢浅瓶很快就醒来。她发现自己被他关在屋子里,慕轻寒就坐在离她不远处。

一年有余的时间未见,慕轻寒比以前更沉默,更难以捉摸,亦更为可怕……

同时,慕轻寒也靠着雕花椅,不动声色地打量谢浅瓶。

她长开了些,眉眼娇柔俏丽,畏惧时眼眸盈盈似水。身形婀娜,体态纤细,仿佛不足一握。

她终于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慕轻寒看了半晌,忽觉内心一阵躁动,他不觉微沉了脸色,知晓这是病发的征兆。可往日并不是这个时候病发,慕轻寒也始料未及。

谢浅瓶见状不对,瑟缩躲到床脚,将半个身子隐于床幔中。

慕轻寒一定是来找她算账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纵是如此,她仍忍不住害怕地掉了两滴眼泪,低低啜泣求他:“慕家哥哥,能放了我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轻寒嘴角紧绷,一只手按着渐渐不受控制的胸口,那里有东西在叫嚣,在沸腾,似要冲出他体外,扑向屋子里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

他心知不妙,凭着仅有的一丝清醒,艰涩蹦出两个字:“你走。”

还在瑟缩中的谢浅瓶被这两个字搞懵了,她不晓得慕轻寒这是搞得哪出?谢浅瓶磨磨蹭蹭,一边紧盯着慕轻寒的动静,一边往门口移动,待近了房门,她又小心翼翼往外瞅了两眼,回头怯怯地问:“屋外没陷阱……”

话还没说完,她蓦然发出一声尖叫。

此时的慕轻寒双眼呈现出诡异的深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偏执而又疯狂。不知何时他已逼近了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微垂着头,轻眯着眼,视线落在她嫩白的脖颈上。

谢浅瓶悄悄捂住自己的半边脖子,怯怯诺诺看着慕轻寒,试图拉回他的理智:“慕家哥哥……”

慕轻寒未挪开停留在她脖颈上的目光,仅头微微侧了侧,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到。

谢浅瓶本能地感到害怕,微微往后退,直到紧紧贴着门,再无退路。

当他异常发烫的唇贴上她裸.露在外肌肤时,谢浅瓶蓦然睁大了眼。

慕家哥哥他……他这是在做什么!

未容谢浅瓶多想,男人的唇渐渐上移,他开始吻她。

谢浅瓶浑身一震,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慕家六少风流成性,染指过的女人无数……其中还包括慕情兮……

现在,她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了么?

不!不可以!

她开始拼命挣扎,卯足了劲想逃脱慕轻寒,可慕轻寒已彻底没了耐性,不顾她哭喊,整个身子死死压住了她。

谢浅瓶偏过头去,恰巧躲开他的吻,她羞耻地咬住唇啜泣:“慕家哥哥,我不要,求你放过我,去找其他人吧……”

可慕轻寒毫无所觉,他在谢浅瓶的脖颈间蹭了蹭,又轻舔了几口,尔后谢浅瓶感到一阵刺疼和酥麻。

他竟然咬咬……咬了她?

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是件可怕的事,可谢浅瓶不再想推拒慕轻寒,更诡异的是,她居然打从心底地想靠近慕轻寒,想渴求更多。

事实上,谢浅瓶也确实这么做了。她不由自主地拥住了眼前的人。

他在她脖颈间吮吸舔舐,时而轻柔时而急促,恍惚间,谢浅瓶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谢浅瓶,你杀了我吧。”许是谢浅瓶的血液和其他人不同,慕轻寒提前清醒了。他以亲密无间的姿势搂着她,埋首在谢浅瓶脖颈间,神情晦暗不明。

谢浅瓶还未从方才的奇异感中缓过神来。

慕轻寒却不再说什么,他抱起谢浅瓶,将其放到了床上。

起初的一番挣扎,弄得两人的衣裳都不大齐整。慕轻寒顿了顿,离开她些许,欲帮她拾掇一番。

手刚伸出,便被谢浅瓶打开了。

谢浅瓶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目光复杂地瞄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默默爬到阴暗的角落,将自己瑟索成一团。

慕轻寒没有拦她,只静静注视了她片刻,便无声出了房门。

慕情兮和官蠡公主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慕轻寒知道他俩误会了,可他并不想多作解释,就连官蠡公主的一拳,他也生生受了。

目前他和谢浅瓶两人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使他颇为头疼,他没其他心思再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谢浅瓶被他带回了慕府,他家七妹放心不下,弃了书院学业,同他一起回了慕府。

慕轻寒心有愧怍,慕情兮却让他放宽心,说自己已完成了入书院就读的目的,现在是她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半分。

至于那个厚着脸皮同样跟过来的官蠡公主……慕轻寒微蹙了眉,暂时随她意好了。不过暗地里却修书一封寄往书院,隐瞒了一些真相,仅用寥寥数语讲明前因后果,并委婉地表示想甩掉官蠡公主这个麻烦……

过不久,书院果然派了人来,却是想连谢浅瓶也一同要回去。

慕轻寒自是不肯,谢浅瓶如今和他的关系千丝万缕,离了他,怕是无人能护住她。

但北辰司徒一贯强势,非要谢浅瓶亲自松口才肯罢休。慕轻寒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谢浅瓶现在如何想的,他完全琢磨不透。

仆从传来谢浅瓶出事的消息时,慕轻寒心中生出巨大的惶恐,与此同时,还有一片挫败和怆然。

她竟如此不喜他?

明明她小时候最爱缠着他,口口声声说要他上她家提亲来着……

女儿家的心思果然善变。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冷落已久的小院里找到谢浅瓶。她划伤了自己的手腕,捧着一只白瓷瓶,小心珍重地取血,眼里却饱含了泪花。

慕轻寒心下大惊,谢浅瓶果然猜到了真相!同样亦感到震撼,她这么做,竟是……为了他么?

他连忙制止了她,抱着她似喜似悲。谢浅瓶精神虚弱,茫茫然靠在他怀里,唤了他一声:“慕家哥哥,是你么?”

大夫急急忙赶到小院里帮谢浅瓶包扎伤口。慕七妹领着几名客人在外头等候。

床上的谢浅瓶紧张看着他,问:“慕家主呢?你为何要把他关起来?”

慕轻寒沉默了片刻,帮她掖了掖被角,低声解释:“他发现了我不对劲,想对你不利。”顿了顿,他又道:“上谢府提亲,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谢浅瓶轻咬着下唇,眼睫轻颤,似震撼,似无措。好半天,她才确认般地问了一句:“你们要找极阴体质的女子,是我,对么?”

慕轻寒手一顿,抬眼,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谢浅瓶知道,这便是了。她心中暗暗嘲笑自己,觉得先前的自己真是想太多。

手蓦然被对方包裹住,谢浅瓶一怔,只见慕轻寒将她的双手轻轻拢在掌心里,眼神微微避开她,神色仿佛有些许不自然:“虽然提亲是我父亲的意思,但我……也是打从心里高兴的。”

谢浅瓶耳旁仿佛响起嗡嗡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所以,”慕轻寒又郑重地直视她,面色维持着寡淡,语气却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又是如何想的?”

谢浅瓶微垂下头,视线落在织锦绣花棉被上,茫然了好一阵,讷讷:“以前那些女子……”

“假的。”慕轻寒波澜不惊道。

谢浅瓶默了默,又问:“你和慕情兮……又是怎么回事?”

慕轻寒闻言,神色有些动容。他心底酝酿了良久,终是开口解释:“我不会重蹈我爹娘的覆辙,七妹她和我,一清二白。”

谢浅瓶的目光无意识绞着被面,半句话也不多说。慕轻寒见状,眼底的微光黯淡了下去,两人静默了半晌,他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起身出了房门。

谢浅瓶将手捂着自己半张脸,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谢浅瓶,你究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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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院后,慕轻寒独自想,既然谢浅瓶仍想离开他,他强留亦无用,不如,就此打消念想?何况,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岂有资格像普通人那样,和喜爱的女子过着寻常日子?

上次是他提前清醒,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可若有下次,他无法清醒该怎么办?

无法否认,她是他的良药,他很想拉着她在深渊中长久作伴。可一想到早些年因他失控而丧命的那些女子,慕轻寒蓦然惊醒——绝不能让谢浅瓶置于险境,她必须离开他,离开慕家所有人!

他自嘲地闭起眼,想,方才他怎会问她那种问题?

谢浅瓶和官蠡公主一道离开时,慕轻寒强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试图用小山高的账本分散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情兮过来,敲了两下门,平静道:“哥哥,是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慕轻寒有些烦躁,此时他并不想见慕七妹。

慕情兮沉默在门外站定了半天,见里头无人应答,便独自离开了。

待到晚间,慕府人皆已歇下,慕轻寒这才疲惫地从房间走出来。屋外头星辰漫天,一片清辉落在慕府,只余无尽寂寥空旷。

慕轻寒释然地想,往后便这样吧,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他走出慕府,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小贩收了摊,酒馆打了烊,唯一亮着灯火的是几处红楼倌馆。浓妆艳抹的徐娘们守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招揽路过的零散行人。

慕轻寒经过时,一个大胆的女子拉住了他,刚攒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便被另一名女子赶快拉远了。

他听得两人低语:

“你不要命了!认得他是谁么?慕家六少!”

“啊!慕……竟是那个凶残之徒?”

瞬间,方才还妄图靠近他的女子纷纷如潮水般散去。

慕轻寒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心底暗道,看,连普通人都避他不及,何况是素来胆小的她?

没走出几步,他又顿住了,这下,他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波澜。

城门前,小姑娘撑着墙大口喘气,手腕还裹着厚重的纱布,却提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慕轻寒想也不想,赶快上前夺去她手中的包袱,口气苛责道:“你手上有伤,怎么也不注意些……”

谢浅瓶抬头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慕轻寒微一愣怔,小姑娘眼角泛红,似乎哭了。

慕轻寒瞬间没了措辞,也没了任何思绪,他鬼使神差牵住她未受伤的那只手,抿了抿唇,低声道:“走吧。”也没说走去哪儿。

谢浅瓶也没问,更没解释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只是任对方牵着,两人一同往城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