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扇以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厚颜混到了永泉慕家后院,成日里不是霸占着谢浅瓶,就是和慕轻寒针锋相对,看得慕情兮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
她是个心大的。明知休沐结束理应迅速回书院复课,可一看到谢浅瓶失魂落魄的模样,硬是壮着胆子,扬起脖子,无所畏惧护在谢浅瓶面前,也不管官蠡的老头子得知此事后会如何教训她了。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在慕轻寒眼里,千扇委实是个爱生事的主,不过几日下来,他显然已不在意经常挡在他面前的千扇。只是每日晨昏定时出现,给谢浅瓶带些零嘴吃食,编花彩纸等小玩意,只字不提先前的事,待客之礼很是周道。
千扇的拳头仿佛打在棉花上,暗自恨得牙痒痒。明明是个无故夺姑娘家清白的禽兽人渣,现在却表现得衣冠楚楚,有礼有节,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倒是显得她无端惹是生非。
谢浅瓶本人却是难得的沉默,吃饭睡觉一切正常,好像无事发生般,只有偶尔呆呆坐着的时候,会对着桌上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纸出神。
寻常女子遇上这类事,要死要活,一哭二闹想不开的比比皆是。像谢浅瓶这般一反常态,表面上愈是风平浪静,千扇愈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给看没了。
慕家只手遮天,千扇在东越境内,完全奈他不何。谢家也是,自己女儿被强留在慕府“做客”,竟也没个人来探望!
倒是千扇自家人坐不住,不过半月,慕家家仆前来告知千扇,说是前厅有人来寻她。
千扇边走边想,定是老头子派人来了,也不知道是雪沫还是吕太傅。可看到厅中闲闲坐着悠然拨弄茶盏的人,她顿住了步子,转头问身边的仆从:“你说的是他?”
“正是,这位公子说他是您的同窗。”
千扇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眼花。任她怎么想,也万万想不到,来人竟会是司徒。
数日未见,白衣公子依旧好看得形如美玉,姿态光华。修长的手指搭在天青色的瓷盏上,很是衬他肤色。
司徒闻声侧头,淡淡瞥了门外的她一眼,神色毫无意外,只是朝一旁的仆从微微颔首示意,便继续品他的清茶。
待慕府人退下,千扇讪讪进屋,忍不住疑惑嘀咕:“怎么会是司徒兄?”
司徒微微抬眼看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外便传来另一道声音:“可不止是司徒兄。”
“赵之晋?”
千扇认出来人,连忙面露喜色迎上去,问道:“你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赵之晋顿了顿,眉宇间满是忧心忡忡:“我方才先去看了情兮,也不知怎的,她好像不太好。”
千扇咬了咬唇,并不作声。
慕轻寒是慕情兮的哥哥,当兄长的所作所为自然和做妹妹的无甚关系,可这些日子以来,慕情兮的态度千扇也是看在眼底的。歉疚归歉疚,可到底,慕情兮还是很维护她兄长。
赵之晋坐下来,倾身询问司徒:“司徒兄,你说这慕谢两家是个怎么回事?慕家主闭门不见客,谢家那边宋兄和姜桓也没传来什么消息。”
“慕谢两家有不少龃龉,明里暗里,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何况,这其中还有些许不足为外人道。”司徒放下茶盏,淡淡道。
赵之晋点头若有所悟,继而又有些苦恼:“不知我舅舅怎么想的,自己不出面,非派我们几个出来……”
千扇听他俩的对话这才知晓,原来竟是东方院长授意,派一众同窗下山来寻她们三个。
然而,他们只看到她和谢浅瓶两人被强留慕家,却不明白其中内情,更不知道谢浅瓶到底遭遇了何事。
事关姑娘家的名声,在当事人未表态前,千扇也不便透露,她只得含糊道:“我们三个再回书院不太容易。”
的确,慕情兮还好说,而谢浅瓶……总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般,继续留在书院念书吧?
在赵之晋听来,千扇这可是说的丧气话,他语气不满:“小扇子可是不信我能把你们带回去?”
千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赵之晋更加不满意了,他扭头朝司徒的方向努嘴:“信不过我就算了,难道还信不过司徒兄?”
“不是……”千扇不知如何措辞才能不开罪司徒。
而司徒显然不像赵之晋那般执于着这事,不等千扇说完,便起身理了理衣袖,言简意赅:“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赵之晋愣愣问。
“去见慕轻寒。”
赵之晋这才反应过来,满脸恍然之色:“是了!现在是慕六少当家,找他准没错!”
千扇默默跟在后头,不屑撇了撇嘴,对赵之晋的说辞很是不以为意,暗道,与其找慕轻寒,远不与找你爹——当朝首辅大人来得实在。
如司徒所料,他们才走出厅室,便有仆从上前,说少主请他们过去。
三人受慕家仆从引荐,见到慕轻寒时,对方早已备下待客的酒食。慕情兮亦端坐在侧,姿容装扮皆大方得体。
不过两人都不发一言,半垂着眼睫,一副各怀心事的模样。
庭中有几处奇花异景,数群蜂蝶飞舞其间,好不热闹,倒显得座上兄妹二人有几分冷清意味。
“慕少主,久仰。”司徒不卑不亢见了礼,无声朝慕情兮问候致意。
慕轻寒兄妹起身请他们几人入座:“几位莅临寒舍,实乃慕家之荣幸。”
司徒客套地笑了笑,那笑意极淡,或者说不上笑,只是轻轻扯了下嘴角。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入座前,还将身后干瞪了许久眼的千扇拉到了自己身旁的座位。
那厢,赵之晋颇有兴致地坐在了慕情兮右手侧,连带着对慕轻寒也很是热络,就差直接叫对方一声“大舅子”了。
席间尽是寒暄,司徒话不多,仅有的几句话也是直指要害,慕轻寒亦不是善茬,而且事情关乎他本身,压根没有退让的理。
其中有好几次接近剑拔驽张的态势,几乎都是靠赵之晋打哈哈圆过去的。
千扇不想说话,也说不上话。只是有些纳闷,平日司徒说话她是见过的,有礼有节,言辞间颇有分寸,话中深意总爱绕上三分,哪里像现在,含枪带棒,连稍微遮掩都不愿意了?
对面的慕情兮笑得一脸牵强,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起身端起桌上酒盏,朝司徒和千扇二人的方向抬了抬,苦笑道:“这杯酒,便当是情兮代兄长赔罪吧。”
司徒淡淡收回视线,脸色不见缓和,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赵之晋提到了谢浅瓶。
一提起这名字,方才还冷着脸的慕轻寒难得闪过一丝黯然,他无甚情绪回道:“慕谢两家有姻亲,浅瓶现在是我慕家的人,你们不能带走她。”
瞧瞧这混账说的什么嚣张话,千扇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驳道:“浅瓶可同意了?”对上慕轻寒冰凉的视线,千扇灌了一口酒壮胆:“还没成亲行大礼,这算哪门子慕家人?”
司徒微不可察地轻蹙起眉。
慕轻寒不欲与千扇争辩,面色深沉,单手负在背后,似乎不打算放人。
此时,慕情兮面色凝重,开口:“哥哥,或许你该问问浅瓶的意思。”
慕轻寒待慕情兮不同,闻言,神色黯然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当下做的决定,说不定等冷静下来又要后悔。”
千扇知道这全是借口,谢浅瓶不管冷不冷静都必定不愿留在慕家。慕轻寒必定是惧了,遂随便找个借口不愿放人。
“情绪不稳定?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赵之晋本在自顾自地吃小排,中途抓到关键信息点,便好奇问了出来。
慕轻寒一道阴冷的眼风扫过,慕情兮和千扇皆是自发地抿了抿唇。
看三人讳莫如深的模样,久经风月的赵之晋哪还能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他眯着眼打量那几人,突然执筷子指着桌上仅剩酱汁的菜碟,大惊小怪道:“没了!”
“既然赵公子喜欢,那便再叫人上一道。”慕轻寒顺着赵之晋的话,不冷不热地吩咐下去。
赵之晋以为此事暂时作罢,谢浅瓶带不走,回去和宋白栎他们商量看看要如何处置。
他又侧身问慕情兮:“情兮何时同我们回去?”
慕情兮微顿,诧异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何要问出这种话来。
千扇心中一沉,她没想到慕情兮竟不愿意回书院。
司徒适时淡淡道:“我们尊重情兮的意思。”他对上慕轻寒不善的视线:“同时需要谢浅瓶亲自答复。”
“至于颜同窗,必然也同我们一道。”
千扇不平了,司徒一眼都不肯分给她就算了,不过问她意见擅自替她决断也算了,但提起慕情兮和谢浅瓶都是直接唤她们的名字,怎么提到她,就成了客气疏离的“颜同窗”?
昔日的同桌兼同门之宜呢?
颜同窗颇为愤懑地往嘴里塞了几道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