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答完三题,总算不是白卷。
千扇本该松口气。
然而,看着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千扇觉得自己忒武断忒无知忒残暴,若为君王,那必定是昏君暴君。
如此一想,千扇便能理解,为何老头子死活不肯留她在官蠡继承皇位了。
经史题相对好作答些。
千扇读的话本子多,先不管话本子上写的是不是对的,但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对一两题不是?
题是一本正经的题,千扇的作答却颇不正经,连老拳国先帝因小老婆太多纵·欲过度而早衰早逝这类也写上去了。
算学题让千扇颇为头疼,她完全看不懂。
比如,今有委米依垣内角,下周八尺,高五尺,问积及为米几何?(出自《九章算术》)
千扇脑子里就在想,这是哪个不中用的出的题,与其费心费力去算一堆米的体积,怎么就不知道用斗斛去衡量?
再比如,今有竹九节,下三节容量四升,上四节容量三升,问中间二节欲均容各多少?(出自《九章算术》)
千扇看到此题的想法是,这竹子长得可真匀称……
后面还有几道更为复杂的算学模型题……
千扇万念俱灰地看向鼎炉,檀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一。
此时,司徒终于提笔蘸墨。
千扇垂头,心想,算学题就跳过吧,直接攻诗学好了。
诗学题仅两道,一题鉴诗,一题作诗。
鉴诗题其实是借断壁残垣之景抒国破山河后诗人心中的悲愤郁闷之情。但可能诗人的表现手法较委婉,千扇在字里行间找不到和诗人的情感共鸣,甚至以为是诗人家里遭了偷儿,偷儿还把他家墙给砸了所以诗人心情不大好……故千扇写下几句“钱财乃身外之外,保命更为紧要”以及“诗人应当扩宽心胸不要计较此类事”云云。
至于以“竹”为题作诗嘛,千扇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就记到了那日初遇司徒的情形。
她悄悄侧头,偷偷瞄了他一眼。
司徒坐得端方斯文,认真答题的模样俊秀风雅,即使是戴着不那么好看的幞头,也难掩惊艳之色。
不过,不那么好相与就是了。
千扇又咬着笔头偷看了一会儿,司徒似乎做到了棘手的题,手中的笔顿了一顿。千扇忽然灵思一动,回头提笔写道:
碧涛幽簧掩夐绝,翠浪清溪映婆娑。
三千青黛垂云裳,七分颜色入烟霞。
而丝毫没有察觉出这其实是一首少女怀春的诗。
千扇写完后,又拿起来默念一遍。念完觉得很满意,刚要放下,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末字改‘罗’。”
惊得千扇手一抖,居然是司徒扶玉压低了声音在和她说话!
在大佬面前卖弄,千扇固然惭愧,可她更恼的是:“你怎能偷看我的答卷?”
天,他看出她写的是他了吗?
司徒扶玉忽然放下笔,微侧了身子,幽深沉静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千扇被他看得愈发羞恼,口齿不清道:“你,你还有理了?”
然而那道目光并未因她的羞恼而移开,千扇差点以为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
忽然,他又淡漠收回视线,未多一言,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千扇见他已重新开始答题,松了口气。
可回头再看那首诗,千扇又鬼使神差地将“烟霞”改成了“烟罗”。
改完之后,她又愣了愣,他竟然注意到了,她那天穿的是烟罗裙……
所以说,大佬的观察能力和记性就是好啊,连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记得这般细致。
好了,最后只剩下礼乐了。
小曲千扇听了不少,可这宫商角徵羽写在纸上,她却完全识不出来,更遑论让她评析?
还剩半柱香的时间,千扇很心塞,礼乐和算学都空着,她怕是不能及格。
而司徒已经收起笔,看样子已经作答完了。
千扇咋舌,他怎能这么快?比他先动笔都一个还没做完!
千扇开始忿忿,可她发现,忿忿没半点用,檀香还是燃着,算学题也还是空着……
走投无路之下,她头脑一热,忽生一计,窜头窜脑地撕下一张小纸条,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千扇捏着小纸条犹豫了半天,深吸了口气,趁方老头和旁人没注意,战战兢兢将纸条递给了最近的司徒。
全程,千扇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司徒垂眼,静静看着那张纸条,再打量那颗瑟缩的脑袋一会儿,实在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其实,千扇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方才的诗学题他也帮了她不是?虽然他俩有些不愉快,但没准大佬有颗乐善好施的心,愿意帮助她这种学渣呢?
然而,大佬迟迟没接……
千扇见方老头就要看过来了,立马收回手。
手中的纸条却在前一刻被司徒抽去。
千扇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实在猜不透大佬的心思。
方老头经过她身边,千扇又立马垂下头,一副认真答题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小纸条扔了回来。
千扇赶紧将小纸条收起来,藏在袖中偷偷展开。
才看了一眼,她便立马抬头看向司徒。
只见司徒依然端正坐着,目不斜视,似乎刚才扔纸条的人并不是他。
千扇面露意外之色,没想到司徒真抄了答案给她,而且还不是瞎掰的那种!
她再垂头看向袖中,不,何止不是瞎掰,简直太出乎她意料——小纸条上满是蝇头小楷,每一题的作答都十分细致,有些题甚至给出了多种解法……虽然她还是看不懂。
千扇陷入茫然,她现下越发搞不清楚大佬的心思了。
唯一可确定的是,除了那首诗,她之前的作答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有了对比,千扇觉得小纸条上的答案简直闪闪发光,而她自己的答案么……惨不忍睹,连修改都无从下手……
千扇干脆将先前的答卷揉成一团随便扔于脚下,另铺一张白纸重新作答,不,重新抄司徒的作答。
而她也不是傻的,小纸条上的东西自然不能照搬,语序她还是调了些的,甚至还特意做错了一两题。
抄完后,檀香刚好燃尽。
千扇拖拖拉拉到最后一个交卷,手心的小纸条已然被汗晕湿。
司徒起身离席时,瞥见千扇去了堂上交卷,眉目一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线随意扫过,落在桌脚的纸团上,脑中却莫名浮现她方才念的那首诗……
心思跟着一动,他亦鬼使神差将那纸团捡起藏于袖中……
千扇回了座位,发现司徒已然离开,惋惜叹了口气,她本还想找他致谢来着。
姜桓经过时,见千扇正对着笔架唏嘘,轻嗤了一声,“好心”提醒道:“颜同窗,你还不去扫茅厕?”
千扇立马收回思绪,朝姜桓笑了笑,开口却是阴恻恻的语气:“不劳姜兄费心!”
姜桓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便和赵之晋勾肩搭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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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厕异味臭不可当,千扇将面巾裹严实了些,仅清扫了一小会儿,便被熏得分不着方向而差点跌倒。
连忙跑出来透气,却在墙角处听到两位同窗在讨论方才的分斋小考——
“太难了!”
“虽然表现很镇静,实则内心MMP。”
握着竹帚的千扇悟了,原来大家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