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日高人渴,光线透过树影稀稀疏疏落在破旧的茶棚上。白旗蔫蔫耷拉着,似乎正为茶棚冷清的生意而感到怅怅不乐。

客人零零散散,几名大褂汉子坐在茶棚下消暑乘凉,叫了一壶凉茶,脖子上搭着汗巾,闲来无事不免要嗑叨一两句。

“听说了吗,我们使者出使官蠡被揍了?”

“揍得好哇!我看不惯他好久啦!不过是哪个好汉这般大胆,连堂堂东越使者也敢下手?”

“好像是官蠡国的小公主,年纪才十五岁来着。”

“哈哈,这小公主我知道,喝酒赌马斗蛐蛐样样不落,原来还是个打架的好手。据说她将我们使者摔倒在地的那个风姿,哎哟喂,真是卓绝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千扇刚点上一壶清茶和一盘卤蛋,就听得茶棚里仅有的几名客人兴致勃勃地将话题议论到她身上。伸出去的筷子一顿,又默默放下,千扇给自己倒了碗清茶,决定压压惊。

此时,茶棚里又来了几名刀客,着灰布短打,神情冷漠,带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目光犀利如炬,几人在茶棚里冷冷扫视了一圈后,这才找了个角落坐下。

即便如此,刀也未曾离身。

千扇稍微瞥去两眼,眉心轻蹙,眼里生出些许疑惑。但她摸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只得讪讪装作路人,捧起茶碗默默喝着。

毕竟她现在不能暴露身份。

而方才几名说话的汉子却浑然不觉。

“兄台还有偶像?”

“是啊,可惜生得威武剽悍了些,不然就是我的梦中情人了!”

千扇一个没忍住:“噗——”

那几名汉子连同刀客一齐看了过来,千扇淡定放下粗瓷茶碗,唤来了小二,顺理成章把锅推给他:“你们这是茶吗?换一壶热的来!”

无辜被吼的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我们只卖凉茶啊,你看,旗子上写着呢!”

千扇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蔫得飘不起来的白旗上,隐隐有“凉茶”二字。

她抽了抽嘴角,努力忽视邻桌那几道审视的视线,继续淡定对小二道:“我不管,你给我想法设法弄壶热的来。”

小二:“……”

原来是个挑事的。

那几名刀客收回视线,聊得正欢的汉子也继续方才的话题。

“小公主才刚回官蠡,先前不曾露面,兄台怎晓得她生得威武剽悍?可是见过?”

“我怎么可能有荣幸见到偶像,不过是我猜的罢了!”

“哦?”

“你想想,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仅凭单手就将一个成年男子摔趴下,她还能生得柔弱体娇?”

那人思索片刻,深表赞同:“兄台说的有道理,的确只有剽悍威武的体格才能做到了。”

另外几名汉子也纷纷点头。

千扇捧着茶碗假装漠不关心,其实内心很想提醒他们几个,她之所以能赢,不是她生得剽悍威武,而是东越使者太过柔弱体娇。

一道严厉的声音蓦然喝道:“放肆!北辰未来皇子妃岂容尔等平民肖想诋毁!”

是其中一名刀客。

几名汉子被喝得一愣一愣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千扇微感意外,此乃东越国境内,这些人竟是北辰人?

难不成,真是来寻她的?

“别惹事,我们还要找公子。”他的同伴低声提醒,语气不容置疑。

那名刀客似乎以他的同伴为马首是瞻,闻言面色无半点不豫,飞快收敛了怒气,不再作半点理会。

千扇暗暗竖起耳朵,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公子”是谁,貌似这拨人不是来寻她的。但她仍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当下打定主意,拿起包袱准备离开。

才刚走出茶棚,就听得邻桌一位汉子唤道:“小姑娘,请留步。”

千扇以为对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怕再听到类似于“小姑娘你长得有点像我的梦中情人”等吓人的话,便想也不多想,脚下生烟飞快跑了。

喊话的汉子看着千扇瞬间跑的没影,迷茫扭过脖子,愣愣向同伴请教:“我不过是想好心提醒她,前面路上有家黑店,让她注意些,怎的偏生她跑那般快?”

同伴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你太丑吓着她了吧。”

***

日近黄昏,千扇终于找到一家旅店投宿。

这家店不大,看上去很是落魄,仅有一对老夫妇打理。

千扇是店里唯一一名客人,但她不觉奇怪,毕竟这一路走来,她挑的都是人迹罕至的线路,无人住店也正常,却不曾细想,为何这荒山野岭的会有个旅店。

客房的床小且硬,硌得人颇为难受,千扇左右睡不着,一脚将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踢到地上。手枕着头,开始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毋庸置疑,吕太傅是位负责任的太傅。

四年前,她打翻了祭祀用的霞光琉璃神鼎,吕太傅痛心向老头子请奏,要送她去沉樱谷磨磨胡作非为的性子。

老头子视吕太傅为肱股之臣,对他向来信任,大概还嫌她碍眼,然后千扇就被送到了后来的师父墨公子墨清河手里。

如今她刚回官蠡,舒芳殿的软塌都还没坐热,老头子便再次听信了吕太傅的“谗言”,火急火急地把她往外赶,说恰逢东越国鼎鼎有名的绝峰书院正在进行每三年一次的招生。

而她作为一个公主,却极度缺乏皇储涵养,言行举止无度,大庭广众之下连那样……恬不知耻的话都能说出,实在是把官蠡皇室的脸给丢尽了!好在流言最终被摆平,不然千扇的所有话本子定是保不住的。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老头子决定让她上书院,再清心寡欲修习个几年。

千扇一听到这个消息,两眼发昏,立马抱住老头子的大腿痛哭流涕,说她已经及笄,宁愿嫁去东越,也好过去东越读书修习!

老头子冲她嘿然一笑:“东越有多嫌弃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刚把他们使者揍了一顿,所以和亲东越的念头就此打消罢。”

千扇锲而不舍追问:“北辰呢,退而求其次北辰也行的。”

老头子一副沧桑脸:“丫头,别垂死挣扎了,送你去书院修习就是北辰使者向吕太傅提议的。”

千扇:“……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老头子补了一刀:“北辰使者已代他们二皇子向孤提亲,孤看你没意见,便应允了,这你不是知道么?”

千扇:“……”她还真不知道!

仔细回想了一番,千扇才估摸着是那天宫宴,她喝醉了胡乱应下的……

而现在清醒的她,只想以头抢地。

尔后,吕太傅和雪沫亲自护送她离开官蠡。

一路上有人盯梢着,千扇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甩开众人,独自上路。同时又怕被吕太傅他们逮着,连宽敞安全的官道都不敢走。

是以,千扇现在颇为凄惨地半躺在旅店硬邦邦的木床上。

回想至此处,千扇忽闻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喁喁私语。

她有些纳闷,这个时候还有其他人投宿?

不过很快,千扇立马警觉起来——窗外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千扇惊得从床上坐直身子:“谁在外面?”

同时,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后渐行渐远。

客房的窗子被轻易推开,微凉的夜风卷起了破旧的石青色帐子和千扇额前的碎发,一片惨白的月光划过窗棱,幽幽倾泻在客房积了灰的地面上。

空中飘舞着四散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