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文旲刚踏入房内的时候,朝光正将一把篦子扔在地上,顿时摔成两段。

她一身绯色盛装坐在妆台前,博衣阔裙,大袖长带,大概只有她这么穿才能如此清艳秀骨。

文旲俯身去捡碎成两截的篦子,他走到她身后,“我为你梳妆罢。”

朝光回头看他,眼中空荡荡地,泪盈满睫。她扯了扯嘴,朝他咧嘴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好。”终究忍不住捂脸低头哭了起来。

外表看着坚不可摧的人,又岂是真的坚不可摧,一根稻草或可能将其压垮。那些伤口表面看似结痂,其实内里早已化脓,只待轻轻划开,又是鲜血淋漓。

他想劝导她,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静静待她哭完。

“朝光想梳什么发髻?”平日里她都是一支钗随便挽的髻,文旲一梳一边问。

她说:“你觉什么适合我便梳什么好。”

他给她挽了个飞天髻,头饰不多,发髻后系了根缦帛,她颜色生得好,用不着繁多的修饰。

朝光走前面,他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衣随风动,飘飘艳艳,缦帛如烟,“在下可以跟你一道去么?”他解释,“天界的路我比你熟悉,有我在,可以为你指路。”

她沒有回答他,却也沒有拒绝,文旲面上一喜。

上界有三十六天,天有三十三座天宫,青华大帝妙严宫府便在东方长乐界。

过了云桥便是天极门,一路两掖悬着长明宫灯,耸入高云的长柱盘亘缠绕着金鳞赤须蟠龙,两列坐落十丈高的玉麒麟在其镇守,来往嘉宾想过天极门,须将名帖呈上。再往上看,妙严宫府便在天阶延绵尽头,五色仙云拱绕,一天烟霭摇曳。

宫府琉璃砌成,挂满七彩鲛绡,府外圆盘上一众仙娥执巾起舞,袅袅窕窕。上首有一人端坐在九色莲花宝座上,身披霞衣,头戴太一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十二旒冕旒,身旁侍立仙僮玉女。青华大帝眄睨看了眼侧前,绯色身影落入眼中,即使见惯仙娥神女,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让众人着实惊艳一把,美色惑人亘古不变,但在权力面前便算不了什么,他讥讽一笑便不再看。

天色已近黄昏,天宇回荡泠泠淙淙和鸾佩鸣声,九头青狮架七障香车而来,各路花神在上空盘旋,扬袖撒花,七彩飘绸伴着飞花,仙侍神官奏乐在前道开路。吉服女郎跽坐在障车上,纨扇半掩,只余浓浓勾勒的眉眼。

朝光和文旲寻了处偏僻的席案,刚坐下便有人来找。

“原来你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来人给自己灌了一壶洒,“我以为你不来哩……”那人坐在她对案,穿着一身俗气的大红大绿,头上插几根孔雀毛,十分胡里花哨。

她微侧头,“你原是这般小瞧于我,倘或我真不来,岂不显得我心虚?”

那人喝酒的动作一顿,瞧见坐在朝光身旁的人,“这位是?为何瞧着有些眼熟。”

“他是文旲,也是上界的神,你眼熟也是应该的。”然后又对文旲道:“这位是风神若虚,有些年岁,不消我说你也该知道他是谁罢。”

他颔首道是,起身拱手,“小神见过太尊。”

若虚困惑挠头,“不对,确实没见过,但看模样又十分熟悉。”

“小神一介散职,在上界不过碌碌无名之辈,太尊即使见过也会记不得罢。”文旲捺住朝光的手,示意不用她回答。

初见时业火缠身落入此境,他声称自己是春神,如今又说自己是散职。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唯一可确定他是个好人,罢了,人生在世谁又没个秘密。

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

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莱顶上来。

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一声声高声唱喏着催妆诗,从远方由远及近,莫喾玄色吉服乘着獬豸踏云而来。

朝光一张脸煞白,酒盏一倾尽数全撒了。

她还记得那日如今日般晴好……

“阿郎,你既能吃她吃剩下的吃食,喏,我也吃不完你也来吃罢。”

朝光将兆芸的碗的推了回去,“阿莫不能吃你的。”

她将碗一砸,“有苏朝光,你别太过份!为何他能吃你剩的,偏我的吃不得!”

“他与我的关系,于你是不同的。”

“别人做夫妻都有和离,你以为现在跟他在一起就能永远了?”兆芸拿手指着她,十分嚣张,“你以为你和他什么关系?”

朝光奇怪的看她,“那又你和他什么关系?”

一句说彻底话彻底让她恼怒,她欺过身,作势要打她,“别以为阿郎喜欢你,便笃定我不敢将你怎样。”

朝光看了看身侧沉默不语的男人,一时悲从心来,兆芸如何对她,其实并沒有太在意,只是这个男人的态度,令她满腹委屈瞬时涌入四肢百骸,发泄不能。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真的很疼,很疼。

“我就瞧不得你一副柔柔弱弱,随时落酸泪的样子,真是装模作样,你便是这般勾引男人罢。”她哼笑一声,看见莫喾时目光放柔了,像在解释,“若不是看在阿郎面上,早就揍你一顿了。”

朝光捻了个诀,幻出逍遥扇,“那便来罢。”折扇大开,长袖一舞引天地灵气,霎时劈头盖脸扫去。

兆芸未想过她会当着莫喾的面发作,来不及去挡,心道完了。一柄十二环长刀抵住来势,颀长身影挡在她前面。

“别胡闹!”

眼泪好像干涸,几欲挣脱眼眶的泪水半路止住,朝光呆呆地望着他俩,他护着她,那双得意的眼,正从他身后望过来。

“你居然是觉得我胡闹……还……”

还那样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