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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淡淡清辉笼罩在这十方三界,恰巧这时也应景地掠起了几缕清风,倒也衬夜色微凉。

又做了那个梦了……

文旲颇是烦恼,两千年的时间里,任谁日日梦见相同的梦都不会高兴,何况他不过两千一百岁。

虽然那些梦大都是些重复画面,他却也只能懵懂记得个大概,梦中许多人许多事明明都那么熟悉。

他不由气闷,衣袂翻动挥向身旁梨树,漫天梨花纷落,堆雪般积在肩头。只听见哎呦一声,一个身影从树上重重地砸了下来。

“文旲小子,你这等伤及无辜的本事,倒和你的混账老子学得十成十。”那人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却没半分醉意。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穿得花花绿绿,胡里花哨,倒教人忽略他原本的长相,他斜睨文旲一眼,“真是好大的火气。”

风神若虚,上古原神,于鸿蒙初辟之际而生,辈份极高,便是统御八方六合的天帝,也要尊敬地称他一声太尊。

在这天界,皮相与年龄往往是沒多大干系。

文旲深深地行了一礼。褒衣博带,一袭白衣如流水浮动,梨白胜雪,随着他的动作佯佯坠落,接着又随风飘散开,拂了一身白。他无奈地叹了口,“文旲惭愧,扰了太尊。”然后又解释,“最近文旲心中总是无端烦闷……”

烦什么呢?是为犹如梦魇,夜夜困扰不甚明了的梦,还是那张渐渐深刻,令人痴迷的脸孔?他实在说不上来。

“做何烦恼,一切随心即可。”若虚笑嘻嘻地贴近,吊儿郎当道:“你若真烦闷得紧,倒是可以问你君父借一借他手中的古镜,它倒可以为你解惑。”他眯起狭长的眼睛,“这可是件好物什,此镜以上古之神心头血为引,。取之颊骨将其细细打磨,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方成古镜,可达天地万物,一面鉴人心,一面亦可毁天灭地,其中最要的便是能聚三魂七魄,令灵魂不朽,肉身不腐。”言罢,他踅身回望,目光便悠悠落在远处——琼华宫,整个三界都对其三缄其口。他唇角牵起若有若无笑意,眼里却是盈满了说不清道明的情绪。

“夜太深了。”沒头沒脑的一句话。若虚将太虚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倏然振袖大笑,“举觞酹先酒,为我驱烦忧。”

他神情状似疯癫,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留下文旲一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灯火煌煌的巍峨天宫,在皎然月色下被应衬出九分旖旎柔情。琼华宫就建在弥罗宫向西方,是属历代天后居所。不知从何时起,那里便被君父封锁起,如今成了一处无人敢入,亦是不能入的天界禁地。

文旲走近时才惊觉自己到了何处,宫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站在门口,未曾想这座外表看着富丽堂皇的琼华宫,内里却如此荒芜调蔽。苑内草木少得可怜,稀疏错落生长着。四处都积了厚厚的灰尘,曲折的回廊中点着几盏灯笼,左摇右晃,明明灭灭发着昏黄的光。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异乎寻常的静谧,便是寻常精灵嚅嚅私语在这也听不见半分。

想来那些只要是稍有灵识的精灵都搬离这里。

过了石桥,便是昏暗而曲折的回廊。迈入大殿,他仔细瞧着这里的一陈一设,素纱飘翥,大如锅斗的铜镜就摆在大殿中央,浮光流动,铜镜里映出张脸孔。

一寸一寸如蚁啮噬般的痛感袭上心口,原本不平静的心愈加焦躁起来。他不再想多停留半刻。

“阿莫——”在他转身之际,恍惚间听见身后有人呼喊,声音极低,似甜似苦,凄凄凉凉犹如鬼魅,“放过我,求求你让我走吧……”

但更多的是难言的苦楚苍凉,低沉而哀转。

滚烫的热涌灼痛了眼眶,酸楚凄哀难以自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情绪失控,若去细想,竟有种无能为力之感。他想要去探究,但真相如何底还得从长计议。他回头望了眼这座宫苑,便勿勿离开。

“有苏氏?”

文旲轻轻翻阅手中的书卷,寥寥数语,令他眉头越皱越深。

接连数日他都看见一个女子的幻影,并不是以往般在睡梦中见她。自那日去了琼华宫后,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或许他与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日日翻阅各种的天书典籍,四处找寻,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她存在过的证据,仿佛是被人故意抹去痕迹,又仿佛她真的只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人。

时至今日,他在翻阅史书时,看到了这么一段话,“帝莫喾,上古龙神之子也,沈毅多大略,幼有美誉……帝耽淫内宠,沈嫚女德。毁人伦之叙,将危社稷。天后谏帝,帝弗听,后至琼华宫,杀有苏氏,帝甚恚望,自此帝后离心……”

静室幽窗,袅袅薄烟从错金博山炉中喷出,只见烟雾飘渺间勾勒出一个清雅的面容,似轻纱拂面,迷蒙中她漾起清美甜糯的笑。

仙侍进来通报,说天帝传他去琼华宫一趟,等了良久也不见人有动作。仙侍将伏在地上的头略一抬起,只见那人正兀自出神,不得已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文旲这才从眼前的幻影中回魂过来,去琼华宫?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握起,面上并无任何异色。

一路跟着仙侍到了琼华宫,只见宫门外伏身跪拜着十几个仙娥仙侍,个个屏声静气,神色惴惴。

他不想妄加揣度什么,天家威严落在你身上你也只能受着,帝王素来冷情,亲情上更是谈薄,自古以来不论是天上天下都是一样的道理,这事早就想明白了。只怕此行不为别的,是为他那日不小心撕开了封口,所有人以为会掩藏得很好,但依然血淋淋,被尘封已久的人和事。

那日因是在夜晚,不如白日那般好视物,令他看见的只有宫苑萧条和草木凋蔽的荒凉之景。如今他才看清楚,琼华宫的规格绝不逊于弥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