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代说的没错,万念不可能无缘无故护着他,眼前的魂影可能并非万念。--*--更新快,无防盗上biqugexx.net-*--
睚欣把目光定在最先出现的那道虚影上,问:
“你们是‘未明’,还是‘万念’?”
“不是,都不是。”
最先现身的魂影以清脆的童音对他说:
“我们可能成为你的万念,却尚未成为你的万念。”
“可能?尚未?”睚欣咀嚼着这两个词。
“我们现在只是真正的‘万念’与你的‘衔接’,而你——白景睚忻,你的承袭尚未完成,属于你的‘万念’也尚未诞生。”魂影说:“没有‘万念’就无法构筑‘子息’去驾驭天道。而没有子息,也就没有空蝉……天道便是如此,六道传承亦是息息相关、缺一不可。”
最初现身的魂影回过身去,与白衣的同伴们一起,向睚欣展开双臂,以庇护接纳的姿态,对他许诺:
“我会保护你。”
“我也会保护你。”
“我们都会保护你。”
六千余道稚嫩的声音或在他意识、或在他周遭先后响起。
“但你必须完成承袭,否则我们就无法保护你了。”
睚欣看到最初魂影的那张面孔时,不禁微微一滞。
天道圆满,三魂残缺便不可入轮回。睚欣否定转世轮回并非是怨愤白景那魂飞魄散的死亡,而是从初见到魂影、见到这些虚景无法转世的残魂开始,他陡然明白了自己曾在西南禁域葬下虚景尸骨时的期许变成了一桩空想,除了嘲笑自己幼稚又可笑的冀望,只能去质疑自己曾经认定的一切。
睚欣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脸最早出现的魂影脸孔。
小孩有一双清亮地眼睛,熟悉到他无法否认的口鼻,却追忆不出对方的名讳,甚至想不起来对方是否曾说过名讳。
大多数的虚景都是这般,无名无姓,尸骨无存,即便他为他们留下了尸骨,也记不全他们,唯独眼前这一位,他印象深刻到无法遗忘——那小孩原本是六千余虚景中最特殊的一位、是距离白景最近的那一位,他原本已经活到了最后一刻,只可惜天命难测,白景并非是他。
睚欣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记住所有已经逝去的虚景们。
而这个首当其冲的孩子,是他最为无法磨灭的记忆。
他清楚的记得土门问天时,就是这个孩子,跟现在一样的回过头来看着他,突兀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果子。
当时他们根本不知道禁域里的东西都是天道颠覆后残留的道则微末;不知道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另一种形态的异邪之物;不知道禁域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食与饮……他们都误以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植物只是奇怪罢了,所以当看见一棵怪树上长着的果子,便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果子,甚至还十分喜欢那果子斑斓绚烂,不住地盯着那好似彩虹般的颜色。www.biqugexx.net
睚欣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那小孩抛给他的果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几乎被那多彩的颜色晃花了眼,那小孩却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不再看果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开口说:“我其实是看你长得好看才不想你饿死,我把果子送给你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人得神赐灵,为万物之灵。地以天为食,天以灵为食,众灵则食地。)
睚欣陷入回忆之时,天意却把一条恒古道则雷鸣般轰进了他的脑海。
他虽然听到了,却对天意雷鸣般的声音置若罔闻,全副心思沉溺在土门问天的诸多回忆里。
同样地回头,同样敞开了小小的怀抱,同样毫不犹疑地赠予……等到他接了果子,对方便陡然朝着他走来,轻轻地圈了他一下,然后又松开了怀抱,顽皮地吐了舌头,眸子里灵动的光与步子一样,跳跃着走了。
六岁的他慎之又慎地点了点头,如获至宝的捧着手里的果子,却终归没有吃。
他犹豫、踌躇与怯懦,最终找了一块石头,仔细擦干净石头的表面,把那颗六色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石头上,随后那果子就被其他的孩子捡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去拦,他只是牢牢地记着白林叮嘱过的每一个字,不敢有违五行问天的任何规则,生怕会因此成不了白景,谨慎到连个果子都不敢吃。
……
“你说我尚未完成承袭?”睚欣问面前的魂影。
“是呀。”魂影说:“上代虽然已经把非暗传承给了你,却没有提出‘属于上代的传承’,你因此才会没有属于自己的‘万念’,去不了天道,只能留在刚刚承袭‘非暗’与即将承袭‘子息’之间的罅隙里。”
睚欣问:“‘属于上代的传承’是……?”
“属于上代的‘真正传承’是唯有上代白景才知晓的传承,是它与你之间的联系,是它给予你的嘱托……这许多来自上代的交托会构成我们与它以及你的衔接,等到你达成上代的嘱托,你才会得到万念,拥有了万念,你才能获得子息。”
随着魂影的话语,睚欣重新把目光落到那具半躺在地上的枯槁身上。
上代白景龟裂皮肤的缝隙里已经流不出血了,那躯壳好似很久以前就已经经历完腐烂的过程,现在只能干枯的寸寸往下剥落,好似彩陶罐上的釉色,逐渐变成更小的碎块,最后连肉眼都看不见的消失踪影。
传承明明尚未结束,上代白景却在一点点的破碎消失,六千余道声音惊慌地催促他:
“上代快消失了,快点问它传承到底是什么。”
睚欣向着上代迈出一步,竟然略僵了一会儿,满脑子有一种莫名不详,犹疑着没有开口。
上代一改方才,好似根本不急于传承,再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三缄其口的半躺在那,直到再也跪不住,便软倒向一侧。
肢体的碎片一块又一块的从他身上剥落下来,他不自觉地抽搐着,静待着属于它的灰飞烟灭。
六千余魂影再度催促道:“白景睚忻,你快些问,再不问它就要消失了,传承就不完整了,你会去不了天道,得不到力量的。”
睚欣来不及揣摩出上代陡然不想继续传承的理由,只能试着劝服道:
“上代,你总说我天命所归,可你自己就是白景,你莫非不是天命所归?”
上代没有说话,万物皆入不了它的眼,它因此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包括对它言语的睚欣。
“你总说我太像凡人,可你现在却比我更像人。”睚欣对上代道:“那些你对我说过的以及你不愿意交托给我的这些,无一不是你尚未根除的属于凡人的那部分私情、私欲——是嫉恨,对么?”
“是。”上代终于被触动,从那破败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我嫉妒你,我憎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根本不想传承给你,可我却必须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