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果然是鹤发童颜!清丽脱俗!”

她回了句

“劳资是白发丛中一点绿,谨以此纪念死去的秦浩!”

林紫枫是南京人,老爸曾是南京市政府一名小官员后来下海经商,直到上大学她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说她小学五年级就有了第一件Burberry小风衣,中学的时候冬天校服里面穿的卫衣是Cucci,那时候不懂什么奢侈品牌,只是觉得很潮很喜欢,家里就给买。后来她爸因某位高官被查而牵连被判行贿罪,公司也被查封,她浙大毕业后就来了北京,像所有北漂一样,一切靠自己打拼。

秦浩是她的前男友也是初恋,北京人,两年多前他俩还是合伙人,开着一个小传媒公司酷风传媒,林紫枫主内做创意做策划,秦浩打理外勤,两人配合默契做的风生水起,时机也刚刚好,那几年正好是中国网络视频飞速发展的风口,当一切都看上去很完美的时候,狗血的电视剧情开始上演了。

有天一个视频网络平台女主播跑到他们公司,拍在林紫枫办公桌上一张尿妊娠化验单,“林总,麻烦您把这转交给秦总。”这个女主播林紫枫认识,这个视频网站也是公司的一个商业合作伙伴,给他们拍过几个情节视频,女主播是视频网站主推之一,眉眼之间颇有某位当红女星的妩媚风情,林紫枫瞄了一眼眼前的这张化验单,上面一个红色的+让她立即明白这个女主播的来意。

“秦总在隔壁办公室,这是你们的私事吧,您自个儿交给他吧!小琴,过来把范小姐带出去。”

小琴是林紫枫的助理,林紫枫一副事不关已的平淡语气,微笑着看了一眼女主播,然后回头盯着面前的电脑敲着键盘继续工作。

纵使内心狂风暴雨,外表却能安之若素不动声色,强大的自控力是夏晓芙最佩服林紫枫的能力之一。

当然林紫枫并不是忍者,也不是电视剧里豁达大度顾全大局让出轨男人感动到涕泪交加从此浪子回头的女主角,她不动声色的等到6点所有员工下班后,把秦浩的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秦浩垂头丧气看着,张口想说什么,她顺手拎起他桌子上一座竖起大拇指造型的水晶工艺品,指着他说“王八蛋,闭嘴!你敢说一句话,劳资就砸烂你的头!”

她在三天内和秦浩达成了协议,坚决要退出公司,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公司股份作价200万一周内打到她卡上。一周内她找了房子搬出了秦浩的家,没告诉任何人,搬完家那天晚上午夜12点她给夏晓芙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她话语含糊不清,只听清“三里屯的1928,晓芙,我想回家“,夏晓芙猜她是喝醉了,急忙开车去找她,路上担心她出意外,开着车开着免提不断的和她说话。

走进酒吧夏晓芙一眼就看到了林紫枫,在杯觥交错衣香鬓影间,她小小的落寞的身子独自伏在吧台上,像一个被人遗忘了的绝望悲伤的小孩,让夏晓芙觉得又心酸又心疼。

她倒是醉态可掬的笑着看夏晓芙“晓芙,你怎么来了?“还好她还保持着一点点清醒,勉强能扶着她摇摇晃晃走路,也知道告诉夏晓芙新搬的房子在哪儿。

“晓芙,晓芙,这么大的北京城,可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这么大的北京城这么多的人,我只能靠你,晓芙,最少我还有你。“她不停的叨叨,

“晓芙,我给你唱首歌吧,歌名叫我能怎么办,我爸在牢里,我能怎么办,怎么办,我妈很悲伤,我能怎么办,王八蛋劈腿了,我能怎么办,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反复唱着“怎么办?’然后开始哭,嚎啕大哭,夏晓芙开着车默默流泪,她也不劝她,让她嘶哑着嗓子又唱又哭折腾一路。

林紫枫租的房子看上去又小又脏,就在三环边上的一栋高层住宅楼的16楼。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房间朝南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窗外不远处是霓虹闪烁、灯火辉煌的开元酒店。往下看,凌晨的三环环路依旧流光溢彩,好像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都与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无关。

夏晓芙简单地铺好床,让林紫枫舒服地瘫倒在床上,她立即人事不知睡过去了,夏晓芙去厨房转了一圈,然后去翻她的那堆箱子,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容器烧点热水给她喝,意外的她翻出了一个电热水壶,卫生间的热水器也还可以用,她给杨致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在陪林紫枫今晚不回家了。

夏晓芙关了灯,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小台灯,她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右膝,右手托着腮,静静地陪着沉睡中的林紫枫。她侧身安静地躺着,蜷着双膝,暖黄的灯光笼罩下,比起刚进屋时的苍白,气色看上去活泛多了,她轻蹙着眉头,好像在梦里忍受着某种轻微的疼痛,夏晓芙心疼地伸手用拇指轻抚她的眉心,好像只要抚平了她那蹙着的眉心,林紫枫就不疼了。

记得张爱玲说过那句话:“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下面爬满了虱子“,岂止是虱子啊,有时候是大而恶心的蟑螂。

也是从这晚开始,夏晓芙和林紫枫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亲如姐妹。

不久之后,林紫枫说她换了一辆奔驰GL450,剩下80万打给妈妈卡上了。

“你干嘛换一坦克呀?你那小个子就一小蚂蚁,好歹你换只甲壳虫似的跑车跟你比较配嘛”

夏晓芙说

“你知道我对包包衣服鞋没有什么执念,从小就喜欢SUV,又酷又Man又有型的!开着感觉又自由又给我足够安全感,我得哄哄我自己,哄着自己好好活下去,我还得等我爸出来呢。对了,夏晓芙,我警告你哟,以后,它就是我男朋友了,你得对它友好一点。”

深秋,林紫枫独自开着她的大坦克去了一趟青海湖,擦肩错过了最美的时间,但她还是拍回来很多好照片,夕阳下苍凉的戈壁,沙漠里守望千年的胡杨木。

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不得不要独自面对这个操蛋的冰冷的世界,庆幸的是我们可以打装备,比如说去拥有一辆坦克和一副刀枪不入的金盔玉甲。

林紫枫抽烟的样子很好看,从咖啡馆落地玻璃窗看出去,正见她的侧影,她眯着眼睛凝视着前方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左手插在裤兜里,几乎玉一样通透而纤细的右手指间夹着一只燃烧着的烟,淡蓝色的烟雾从指间逶迤升起,她把细长的烟优雅的搭在两片红唇间浅浅吸了一口,然后缓缓仰起头,吐出一个接一个袅袅漂浮着上升的烟圈,看得出她很享受这片刻的愉悦。夏晓芙非常反感公共场合的二手烟,但她觉得林紫枫和杨致远抽烟时陷入沉静深思的神情,甚至他们身上偶尔散发的淡淡的烟草味,都有着令她痴迷的性感。

林紫枫抽完烟回来,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满不在乎轻松随意的神情。

“咖啡凉了,我去帮你换杯热的。”夏晓芙边说边起身去了吧台

午后的咖啡馆人越来越多,沿着两边落地玻璃窗的座位一个空位都没有落下,有怡然自在刷手机的少年,拥抱着窃窃私语的小情侣,也有闲坐在一起随意聊天三三两两的朋友。这家咖啡馆打通了两面外墙代之以厚实的落地玻璃窗,既有空间感的延申,还有温暖明亮的阳光肆意穿梭进来,使整个室内显得敞亮又通透,吧台设在里面靠实墙光线稍暗的角落,从天花板落下的三盏半球形藤编吊灯发出暖黄色的灯光,正好落在整个吧台上,温馨而明亮。

“你刚才说的”命”,我很相信的哟,但我认为命运这个东西是老天爷和个人各承担一半,老天爷负责“偶然事件的发生”,而自己对“偶然事件”发生后的态度决定命运的方向。“夏晓芙说。

“好深奥,哲学家,给我这个菜瓜举个栗子。”林子枫喝了一口咖啡,打趣的笑看着夏晓芙。

“比如说我认识杨致远,比如说我现在在这里。”

“你还没告诉过我你是怎么认识杨致远的呢,你看你俩一个北京一个广州,一个IT精英,一个医院医生,也不能是你的病人,毕竟你曾经是妇产科医生,难道你俩曾经是英雄联盟的猪队友?哈哈哈哈。”林紫枫兴致盎然地看着夏晓芙。

“差不多哩,我们是一个坛子里的坛友,搜狐的历史论坛,与其简单说他喜欢历史不如说他对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充满好奇和探索精神,而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历史里的故事和历史里的人。他写一些历史杂文,比如猗顿畜牸,忍者神龟司马懿。他看历史的角度很有趣,他写过一篇《子鱼论战之赏析》,后人们普遍评价宋襄公虚伪愚蠢,但杨致远笔下的宋襄公却仁义而宽容,他在泓水之战中的固执迂腐源自他秉承的贵族精神,春秋时期奉行君子之德,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正面决战乃君子之所为,而不仅仅以成败论英雄,宋襄公虽败犹荣,而反观春秋之后贵族精神渐渐远去,在权力利益的争夺中,欺诈巧取豪夺卑劣手段无所不用还美其名曰战术。从这个角度来看,宋襄公实在是单纯的可爱呀。然后我也忍不住写了一篇《子鱼论战之玩析》来回应杨致远”

夏晓芙陷入回忆中坛子里的时光,双眼闪烁着快乐、骄傲而又有些羞涩的光芒。

“难不成敌我双方交战必须是双方都在太阳底下摆好阵势,而且还得数一数,你有多少人马我有多少人马,势均力敌,然后双方还得在阵前互相鞠躬还礼”将军您先请“这样才是君子之战?我怎么觉得像是打群架呢。哎,咱们扯偏了哈,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林紫枫笑着右手故意在夏晓芙眼前晃了一下。

“那时候我很钦佩他,觉得学富五车的才子就是他这样的。他在坛子里很有人气,很多坛友喜欢他的文章,还有些女生为他暗地里争风吃醋甚至直接吵架,为着他回复了谁的评论或者对谁的评论视而不见,又或者谁的评论里暗示自己和他线下见面了,而他好像从没有解释过。这样的事情多了,慢慢就以为他是个花心的才子,加上工作越来越忙,生活也渐渐陷入了困境,就再没有去过论坛了。后来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坛子里的评论,也完全不知道发生过女生们为他吵架这样的事情,他工作很忙,写完东西往坛子里一贴就不管了,唯一会看的是我的评论。”

夏晓芙忍不住要为杨致远辩护。

“嗯,我相信的。“林紫枫给她安慰的微笑。

“离开论坛的两年,经历过背叛,冷漠,堕胎手术,离婚,我突然被全世界抛弃了,只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海漂浮沉沦,极目望去,四周是沉默冰冷的海,你哭喊,连回音都被寂静无声的大海吞噬,没有任何回应。紫枫,你没有体会过那种悲凉和绝望,希望你永远没有机会去体会这种感觉,后来我麻木了,绝望到麻木,关于论坛的一切我也渐渐忘记了。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e-mail,是一位坛友写来的,他说他在另一个论坛看到有人盗用了我以前写的东西,才想起我,想起很久没有听到我的消息,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在论坛时我跟他不熟,他问起过Email地址,而我给了他,给他回信我也仅是把他看作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出乎意料的是很快我收到了杨致远的Email,那个坛友告诉了杨致远我的消息。我和杨致远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后来就落入电视剧套路了,他来广州看我,鼓励我去考雅思申请出国进修。当时我的状态很糟糕,糟糕到什么状态呢,就是说话都不连贯了,反应也很迟钝,说话没有逻辑,前言不搭后语。悲伤情绪不仅会伤心还会伤害大脑。杨致远回北京后几乎每天要打2-3个电话,细心地安排我的生活,大概每个月他会借着出差在广州呆几天,带着我出去吃饭看电影逛街哄我开心,还给我请了一个雅思备考的老师。就这样,经过半年的复习,我雅思竟然考到了7.5分,成功申请到伦敦皇家自由医院进修学习一年。杨致远给了我20万生活费,他说是借给我的,借期10年。然后我就去了伦敦,在伦敦的一年,我渐渐重拾了信心,putmyselftogetherbypieceandpiece,这句英语特别贴切,把自己重新一片一片拼起来。一年后他问我“你愿意回来北京跟我在一起吗?“所以,紫枫,我是被杨致远从海里捞出来的。”

“他是为你离婚的吗?晓芙”

“应该不是,我回国前他已经离婚了,离婚前他前妻带着孩子移民美国已经6年了。”

其实,夏晓芙心里虽然不确定杨致远是不是因为她而离婚,但她明白她的出现对他的离婚有影响,或多或少。

“如果不是那个坛友偶尔看到我的文章想起我,如果他没有我的Email地址,如果他没有告诉杨致远关于我的消息,如果杨致远没有来广州看我,就没有今天的夏晓芙。这全部节点看似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这就是命运。”

遇见杨致远,是夏晓芙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