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2 / 2)

「但是相泽老师确确实实救了我一命。ケロ。」她说。「虽然想说的很多,不知道怎么道谢才好,还是只能向相泽老师说句谢谢这么简单吧。」

心跳莫名地加快,她必须竭力遏止转头偷看的冲动。那个女孩也被救过一命啊……没有明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七年前的经历教友利念念不忘,过了七年这么久,再见却更无法自拔。那个女孩呢?有没有可能……也和她一样?

「要道谢的话,妳已经谢过了吧。」相泽懒洋洋回道,听来却有一丝温柔。

那句话有些耳熟,她似乎听过类似的回覆。心里不由得激起强烈的羡慕,当时她要道谢,相泽可是一副急于摆脱的德性,面对学生果然换了态度。

「救了梅雨姊姊!」最稚嫩的声音天真地呼着。「谢谢英雄叔叔。」

「你们眼前的相泽老师,也是了不起的英雄。」

「真的吗?跟欧尔麦特比起来咧?」

「可以了。」相泽赶紧打住。「快把事情忙完就回家吧,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说得也是。ケロ。」女孩催着弟弟妹妹向相泽别过,她含笑道别,牵着两个小不点离开。

电器行的玻璃橱窗反射着三人的倒影,友利忍不住打量一番。女孩娇小,弯腰驼背,头发显然比她的更长,手掌异常得大。可惜看不到脸,不知道长得可不可爱。友利紧接清楚瞧见——也许只是下意识,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女孩回头望了相泽最后一眼。应该没什么,仅仅如此,不值一提吧。

「喂,走吧。」相泽低声唤她。「我们也该找东西吃了。」

友利迅速瞥向离去的学生背影,作最后的确认,再跟上相泽的脚步。「好好喔,我也好想叫你相泽老师,好羡慕。」她吃吃窃笑起来。「相泽老师。」

「妳还是祈祷有个和我同姓的新老师出现吧。」

「不要,那就没有意义了。」

「这要什么意义?」相泽半是懊恼半是无奈地道。

「你不用管。」友利又掩嘴偷笑。「你最特别嘛,不是你就不行,相泽老师。」

「呿。」相泽别过脸,故意加快脚步,不想被友利发现,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我不管妳了。」

对友利而言,今天是奇妙的一天。相泽一反常态地穿上其他颜色,他们一起走在街上,他的学生如今是更具体的存在。她不时偷偷端详相泽,他似乎就要融进那一潭飘着薄云的汪洋,身上带着夏天的味道。她可以嗅出空气里弥漫阳光的气息,闻起来像烤面团。她突然被牵住手,应该说是被紧紧抓住臂膀,强行拉她往不知何方走,压她坐上一张凳子。头昏沉沉的,盖着长发的后颈滞闷而湿黏。

冰凉的物体贴上脸,让她瞬间冻醒。

「先喝吧,不要喝太急。」相泽递给她一罐运动饮料,坐来一旁,仰头吞了好几口啤酒。

「谢谢。」友利茫然地开罐,小啜着,沁凉的液体滑过食道,冰镇了所经之处。

「抱歉,我考虑得不够清楚,不该在中午带着妳到处走。」相泽搔搔头,干瞪着友利。

此刻他的面无表情过于僵硬,反而让友利觉得带着点他最不擅长表现的温柔,遂摇头,还以浅笑。「稍微喝点凉的就没事了。」

「回去吧。但又要麻烦妳走一段路,妳还可以吗?」

她又摇头。「我们都难得出来了,别让我扫兴。」

「不,我……是我有些其他的事,但不该让妳为了那种小事……」相泽苦涩地一叹,似乎为了什么气恼,恨恨地瞪着地面。「如果好一点了,我们马上回去。」

「我真的没关系。」

相泽终于回瞪视着她,指节倏地敲一下她的额头。「我已经说了不是妳的问题。」他的语气挟严峻的命令口吻,友利不敢再坚持。

当她一出声,表示状态好上不少,相泽即刻起身,拉住她的手,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催促她快动身。她不再有其他意见,任相泽摆布。她可以察觉今日的种种异样,但猜不透背后原因。为防万一,他们还是没有牵手,但可以注意到,相泽不时瞥她一眼。这是他关切的表现吗?心感觉紧紧揪起,不难受,而是更多牵念,附在一个重要无比的人身上。回家也好,回家才能贴近他,才有权利挽手,好好抱他,一想到便迫不及待回到两人的世界。她也不得不承认,好热、好热啊……

一抵家门口,相泽首先以手背拍在友利额上,他还是板着一张不悦的脸。「快进去吧。」他开门,让友利先入室。

才脱了鞋,就被相泽按住肩膀,扳着去沙发一躺。她在相泽转身离开后,起身拨弄长发,放淋漓的后脑勺透风。她躺回去,枕着扶手,呼岀一口热气,长发挂在扶手上,几乎要流到地板。相泽为她带来湿毛巾,对两折,盖在她的额头。

「你好像当我生病了。」友利嘴角微扬地怨他。

「的确差不多。」

「没有那么严重的。」

「一样不好,妳不要一直反抗。」

「才没有反抗。」友利打住嘴巴。

相泽眯眼瞪着。「乖乖躺好,安静点,妳就是话太多才会这么热。」

友利用唇语读一遍『才不是』给他看,旋即被他的掐死着双唇,动弹不得,离开前又被拍了脸一下。友利目送他进房,大概又有什么公事要处理,她必须再熬过漫长的冷落;她该习惯,却不免孤单。窗帘遮避了喧嚣的阳光,无形的静寂盈满整个空间。直到现在才发现,无论身于何方,只要有他在,她再听不进任何声音。即使应该是人声鼎沸的街上,眼里始终只有一抹蓝。友利闭上眼,自行将毛巾翻面。不要再想了吧,想了只会难以忍受没有他的时光。

有什么几乎无重量的东西坠在身上,连声响都仅是细微的窸窣。友利睁眼,诧异地望向躺在肚子上的玩意儿。

满天星。

一粒一粒白色的小花簇拥着彼此,白得不算干净,恰好完美地和青绿的柔茎融在一起,朴素的牛皮纸卷着花茎。她眨眨眼,头躺回扶手,茫然地将花束举至眼前。相泽坐来沙发一旁的地上,她转过头,迎上那张仍然闷闷不乐的脸。

「怎么会有这个?」这是她第一句。

相泽搔搔后脑勺,背倚着矮桌。「不重要,反正我不打算留着,妳拿走吧。」

「学生送你的吗?毕竟是别人送你的,还是不要随便给我比较好。」

「用不着,妳喜欢就拿去。」

友利原本木然的表情逐豁然开朗。他大可一开始便说是学生或粉丝的馈赠,他非但没有,顾着一再带过,什么也不承认。她细细端详相泽脸上的不自在,她想作最后确认。

她更加轻声细语地问:「那——是你要送我的吗?」

相泽的颊上飞快红了一红,噘着下唇,别开了脸,表情越发不悦。没有否认。一种喜不自禁的心情,像汹涌的浪潮,顷刻间推涨地流遍全身血管。她再也按捺不下,脸埋入花束,她没有呐喊出声,却忍不住屈膝蜷着身,蹬着小腿。相泽叹口气,闭上眼,腿抬那么高,再长的裙子都没辙吧。友利没有错过他的叹息声,干脆浑身一翻,滚下沙发,迫使相泽紧急反应回来,让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同时谨慎地抬手,没有压坏了满天星。

「喂!」相泽出声警告,重重地叹口气,捡起友利遗落的毛巾,顺手向身后的桌子抛。「妳尽管胡来吧,因为绝对没有下次。」他沉着嗓音警告。

她也轻轻将满天星搁上了桌,嘴边还牵着羞涩又喜悦的笑容。「因为,真的好高兴嘛。」她就这么蹭进怀里,赖着不肯起来。「这是相泽第一次送我花。」她可以清楚感受到相泽胸膛的起伏,脸上泛起热潮,狂喜得合不拢嘴。「也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喔。」

真没想到她的情绪会如此高亢……相泽别过脸去,只想推开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闹得满意了就快起来。」

「还不想。」

「给我适可而止,妳的反应夸张得太不合理了。」相泽不得不端出严厉姿态,期望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不过就是花——」

「明明是很重要的花。」

相泽闭上眼,深呼吸,希望她不会也来花语那套。他完全没有花力气记住满天星的含意。

「送礼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想看对方开心吗?」友利的声音似乎别于以往,听来更细腻,语调变得轻缓。「相泽希望我开心,那当然好重要。」

这次他噘着下唇,即使原先无买花的念头,然而依旧放弃隐瞒、交到她手上。可恶,她这番话怎么反驳都不对。脸开始发热了,口干舌燥,他的手还维持在接住友利的状态,指头紧紧扣在她的臂膀,现在搂得更紧。

「怎么了?」友利问得又缓慢又细柔。「不要不高兴嘛,我很喜欢喔。」她的手抚上相泽的侧脸,轻轻地让他面向自己。「是什么让你不高兴?」

相泽咬咬牙。「没什么。」他只能用力抱过她,低沉的声音柔柔地磨在她耳里。「不是妳的问题,妳不用在意。」

为了更深地浸在他怀里,友利阖上眼。「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