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夫人并没有像寻常母亲那样嗔怪女儿竟不愿嫁人。---
她爱怜地将女儿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若是可以,娘也不愿我的阿音嫁人!你祖父祖母一心想送你入宫,我却心中不喜。那里,不是人去的地方……”
“你的性子随我,天生不爱拘束,喜欢自在随心。这些年,你祖母一味拘着你的性子,让你学那些规矩体统,娘眼睁睁看着你眼中的笑越来越少,却身为温家的儿媳,护不住你。若是去了天家,那里是最讲规矩礼法的地方,又最是无情,娘实是不愿你去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这些话埋在颜夫人心头许久,早已不吐不快,她心知自己如今是回光返照,行将弃世,有些话若是再不交待给女儿知道,便再没有机会了。
颜夫人微喘了口气,略抬高了声音将她的奶嬷嬷郑氏唤了进来,“嬷嬷,把那个柜子打开。”
她轻抚女儿娇嫩的脸颊,“娘这一生,唯一的安慰便是生了你们兄妹三人,尤其是你和为娘最为贴心!娘往后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只能留些东西给你,你定要活得舒心安乐!”
温岚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搂着母亲道:“娘别这样说,女儿还没好好孝敬您,您别离开我!”
听着女儿的哀哀求恳,颜夫人心都要碎了,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想长长久久地陪在女儿身边,只恨她当年被猪油蒙了心,为了棵歪脖子树将自己折腾的心伤身败,行将就木。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舍,将那柜中三只上了锁的小箱子指给女儿看。
“底下那只最大的箱子,里头是娘这些年给你攒下的布料,都是些你喜欢的鲜亮颜色,花色雅致,便是再过十几年也不会过时的。”
“中间那只箱子里,是娘当年陪嫁的几幅名画,及历代珍本丹青图谱,还有娘自己的画作,你自幼随娘学画,这些都给你做个念想。”
“那最上面的九转玲珑首饰匣,是我当年出阁时,你外祖母命人专门为我打制的,共有六个,里头的珠宝首饰件件都不是凡品,可惜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里头的首饰也大多都是娘日常戴过的……”
颜夫人缓了缓,费力地头枕下摸出一串钥匙来交给女儿,又叮嘱道:“若是给你的箱笼太多,只怕又招了有些人的眼被弄了去,我便将余下的东西都典卖了,加上你外祖母这两年寄给我的,共是六千两银子,五千两存在汇丰钱庄里,取钱的印信和另一千两的银票,都放在那首饰匣里的暗格里,你千万收好了,别像娘当年那样傻,清高不知世事,只当谈钱俗不可耐,却不知,少了这阿堵物,才是真的苦。---”
温岚前世未嫁前,确是如母亲所言,清高天真,直到她嫁入皇室后,才知银钱的可贵之处。
民间嫁女要给嫁妆,意为自家女儿哪怕不花夫家分毫也能过一辈子,好在夫家有底气不用看人脸色。
可堂堂皇室若还在意新妇的嫁妆,那便是丢份儿了,因此皇室娶妇,从来是不许新妇自带陪嫁的,吃穿用度,自有皇室配给,每月还有俸禄。
温岚前世身为皇后,每年的俸银虽有一千两银子,可宫中打赏用钱之处甚多,她又心善,时常接济那些没多少俸禄的低位嫔妃和宫女,又要为宫外贫苦百姓施粥赠药,手中实是吃紧,这才体会到银钱的可贵之处。
当初她嫁入王府时,祖母虽偷偷给她塞了些不显眼的银票,让她用来笼络宫人,可也统共只有两千两银子,而她的娘亲,被败家的父亲将嫁妆搜刮了这许多年,仍想尽法子给她省下这么些傍身之物。
她哭道:“娘的东西怕是只剩这么些了吧,岂能全给我一个人?”
“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娘不给你,给谁?那首饰匣里最右边上头那格里,放着一对翡翠玉镯和一套宝石头面,你大哥娶你大嫂时,我也是给了这些东西,过几年,等你弟弟也娶新妇了,你就替娘把这些再给你弟妇,再给你岺妹妹一份添妆,其他的都是娘给你的嫁妆。”
“您就不给大哥和弟弟留些吗?”
颜夫人叹道:“你如何能同他们比?他们是男子,从侯府能继承的产业远多过这些东西,又能读书做官,或是从军扬名,自能挣下一份家业,可走的路比起咱们女子不知宽广了多少,哪像咱们,除了出家为尼,便只有嫁人这一条窄路。”
“所以当年娘出阁时,你外祖母生怕我会受了委屈,给我备了丰厚无比的嫁妆,除了三万两压箱银子,还有铺子、田庄、温泉庄子,每年光入息就有万余两之多。可惜娘没能立得住。这么些年下来,被你父亲、被这侯府几乎败了个干净,若不是后来你祖父出面管住了你父亲,只怕连这么点儿东西也剩不下,真真委屈我儿了。”
“不委屈,只要有娘在,女儿就不委屈!”温岚哭道,慈母对她的这一片心,远胜过金山银山。
“娘好想亲自替你挑个女婿,看着你出阁,替你打点好嫁妆,可惜……”颜夫人说不下去了,她的身子早已衰败不堪,只是为了她这三个孩子,才强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