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三十七年的三月春,京里出了两件大事。www.biqugexx.net
头一件,国子监祭酒孟长夫的小幺女即将嫁进静王府。
第二件和头一件有关,选秀当日景平帝一眼相中了一名西晋女子,封为娆嫔。当天夜里孟贵妃捧着羊蹄羹前去侍疾,正撞见景平帝宣了娆嫔觐见,景平帝对孟贵妃的宠爱不是假的,翻个牌子还想着瞒住贵妃,偏偏漏了陷,孟贵妃张口提了静王的婚事,景平帝一口答应,这才促成了宝缨这段姻缘。
静王下聘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棉衣从前厅打听了回来,宝缨在庭下提着笔描花样子,麻衣研着磨。
“自古男婚女嫁,六礼里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静王府倒好,前五样匆匆略过,谁家娶妻这样草率?简直闻所未闻。”棉衣耳朵里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越想越不是滋味,“奴婢回来时,听见五姑娘和下人嚼舌根,拿先去的静王妃张氏说事,说静王为求娶张氏亲自登门,那都比上三顾茅庐了……”
“你这样说,那静王还挺深情的。”麻衣道。
棉衣道:“他若真的深情……”
“就怎么样?”麻衣不解。
“奴婢还听说啊,这事儿就不知是真是假了,”棉衣道,“选秀当日,不止陛下一眼相中娆嫔,静王对宁伯爵府的嫡女青睐有加,还提了一句宁姑娘当日的打扮像张氏少女时,可惜宁姑娘注定比不上张氏了,静王到头来也没有向陛下露出钟意的迹象。”
“奴婢就盼着能跟着姑娘过好日子。”麻衣才不管这些。
棉衣发起愁:“奴婢本想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郎君,静王虽三十有大好几了,可为人沉稳,年纪大了会疼人。宁家姑娘这出要是真的,奴婢可就不这样想了……”
“什么?”麻衣研磨的动作一顿,“静王还是个年纪这样大的鳏夫么?”
棉衣道:“静王府上的小世子和姑娘都差不了两三岁,据说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驴脾气。”
麻衣惊的合不拢嘴:“什么?姑娘还得给人做后娘么?”
棉衣心里不踏实的没个底,一看宝缨放下狼毫,又提起布面,端详着,吩咐道:“麻衣,你拿去晒会儿。”
麻衣唉一声,接过。看着布面上描出芳华灼灼的花样纹路,却多出碍眼的一团团湿晕,像失手的笔渍,又不像。
*
宝缨去永禄堂陪老太太用午膳。
孟老太太抹了抹嘴,道:“你今早没陪我用膳,我倒不习惯了。”
“天快热了,我新描了个花样子,可以给祖母裱了做扇面,”宝缨道,“祖母不是最爱月季么?”
“我听说京里打扇都用缂丝。”孟老太太道,“贵妃娘娘这几日怎么不召你进宫了?她那里的缂丝一准好。”
孟贵妃估计这个月没有再抱怨只有自己一人在侍疾了。
“待会儿随我去逛逛园子。”孟老太太起身更了衣回来,没见到宝缨的人影,转头一看,宝缨枕着手肘在窗栏前,脸上铺着一层手绢帕子。
孟老太太乐了,当她一时疲了,上前掀开宝缨的帕子,少女眉眼温软,腻肌皎洁,眼尾欲语还休的走势微微上笼,眼睫泫泪,泛着清辉的光泽,始终没有落下来。
孟老太太正要开口训她,腰间一暖,宝缨将脸埋过来,一手抱着她老人家的袖口,“祖母,我不想嫁人。”
她声若蚊音。www.biqugexx.net
宝缨看着地上的鹤鹿同春毯变得模糊。
孟老太太愣了下,抚过她的背:“胡说,你不嫁让祖母我替你嫁么?”
宝缨破涕而笑:“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孟老太太笑她傻气:“我还指望你接我去王府瞧瞧的,你姑母那里……皇帝老儿我是不指望啦,王爷是我正儿八经的孙女婿,这说出去多威风。”孟家往上刨三代都是本分的务农老百姓,到孟老太太这一辈,才靠儿孙兴旺享到福。
六丫头看着挺明白的,怎么糊涂起来了?孟老太太坐下决定要给她一棒槌醒一醒,道:“我儿长夫争气,举家迁进京城地界,好人家挑贵婿都从娃娃亲定起,家里也不算亏待你,从你十四岁想着给你说亲,到现在你年十七,嫁人的年纪已迟了。光说大房的姑娘里,你三姐四姐是汪大娘子生下的一对金花,大娘子娇惯的劲儿你又不是没见过,到头来,你三姐嫁了个举子,跟着夫家去了庐州上任,你四姐没远嫁,嫁了定国公家的庶次子。你五姐年前定了亲事,她生母崔小娘给她寻的亲事,商贾人家,算日子要比你晚嫁一个月。谁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宝缨无力反驳。
孟老太太道:“你嫁过去吃穿不愁,出行在外人人尊称你一声娘娘,有谁敢欺负了你去?”
孟老太太这话说的,静王成了个摆设,宝缨不是冲着人去嫁的。
“崔小娘母女在府上什么样?连我一个初来乍到的都能看出来。”孟老太太道,“人呐,要知足。”孟老太太有生之年也会劝人莫贪心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宝缨这样想着,能把自己给嫁出去,也不是一件坏事。
孟老太太满意的道:“行了,随我逛园子去,我这儿都积食了。”
宝缨:“……”
孟老太太则是看着老糊涂,心里精明的很。
这丫头跟自己在嘉兴住了三年,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
孟老太太留意着宝缨的神色:“情爱往往不靠谱,活的自私一点才是长久之计。静王年轻气盛时,非要娶张氏女做王妃,张氏家世微薄,自己又是个短命的,我敢说让静王再选一次,他绝不会一头热的再娶张氏,登对和钟意是两码事,静王这年纪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呢?”
宝缨敛下眼睫,道:“祖母说的是。”
“想想外头吃不上饭的流民。”孟老太太道,“不要放着太平日子不过。”
过了两个时辰,孟老太太这番话被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了,退一步越想越气。
起因汪氏来了一趟永禄堂,没见她敬过孝,讨债似的张口就来,要孟老太太出宝缨的嫁妆,孟老太太是吃不了亏的脾气,将汪氏数落了一通,汪氏没再忍气:“儿媳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太太的事,主君早要将您接来,您不肯,心偏着长,林林总总这么些年算下来,不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光是主君账上支出去的,就贴给三房多少铺子?”
孟老太太动了怒。
“您非要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汪氏道,“三房有记过我家主君的好么?逢年过节难得往来一次,口口声声都是贵妃娘娘。”
孟老太太道:“宝缨族谱上是记在你名下的,你作为当家主母,连她的聘礼都想吞么?”
三月二十七日,宝缨的嫁妆有了着落。孟老太太据理力争,从三七分让步到五五分,和汪氏达成共识。
转眼到四月初的清明,孟老太太闹着要回老家祭祖,孟长夫夫妇二人为了将老太太哄住,要在府上靠着永禄堂建个戏台子。清明一过,孟贵妃命内务府送来一套嫁衣给宝缨,婚期太短,很多事情来不及赶,孟贵妃灵机一动,用了三年前就给宝缨做好的嫁衣改制。
宝缨命棉衣将凤冠霞帔妥帖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