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刚生了昕渊时母亲入宫来,她看我的神色又是喜悦又是心疼,笑着笑着就落泪,又擦干眼泪满心欢喜的和我絮絮叨叨。
她走之前伸手擦我的泪说“意随别哭,下回母亲还来看你。”
说着就又哭起来,我们心里都想着,下回得是什么时候呢?
得是什么时候呢?
如今只有来生了。
打这件事情之后,我足足有半年没见过他,有时候他会召了昕渊去,却再没有踏入棠梨宫。我不知道在里面有几分是政事繁忙,几分是对我心里有愧。
他不必有愧,这事儿本就是我僭越,我是知道的,我也不为了这个恨他。
只是在这之后,我再没有给他提出过任何请求,有时候他问我,意随可想吃宫外的糖葫芦我便笑笑说,臣妾觉得宫里的点心甚好,却是不想那些市井吃食。
嘉妃总感叹,这宫里真是能把人心性磨平了,想不到棠梨宫最不肯安稳的徐常在有一日也成了沉静稳重的瑶嫔。
瑶嫔,瑶嫔是谁呢?我有时候照镜子,看我自己真是陌生极了。
那几年他对我可谓是盛宠,皇子公主均是他亲自取名;每逢各地进贡或年节,内务府总有数不清的东西送来;十五照规矩陪过了皇后,十六他总在棠梨宫。他想法子让我过的自在,他知道我骨子里散漫,家宴也罢祈福也罢,他总是说“你若是不爱去,也不必凑那个热闹的”。
我心里也知道他打着给公主看灯的幌子,做的花样儿却都是我喜欢的。
甚至他封了我妃。
我们最后一起过的那个除夕,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指尖从我眉骨上划过去,我轻轻拂了一下,便听见他低低笑出的气音。
然后他抱我,抱的很紧。
这么多年我一直慢慢学着怎么去爱他,我也慢慢明白了谨妃说的话,你爱一个人便不会想着去计较,计较他给了多少,又有多少是自己想要的。宫里的日子并不那样快乐,但是为了他禁锢这一生,我愿意。
他不在了之后,我头一次觉得这后宫幽暗死寂的让人绝望。要是有下辈子,希望我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而不是他长了我十六岁,又是最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在马车上恍着神,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许久,离紫禁城也越来越远。我看着天边嫣红色的晚霞,嘴角慢慢泛起笑意来。
我许久,许久,未见过这样开阔的天了。
又过了一刻钟,车夫喝停了马,小郑子从前边过来,打帘儿说到了。我让昕渊先下了车,又抱着姝宁下来,门前便是碧瓦朱甍一座府邸,上书“贝子府”。
周遭环环绕绕两三道胡同才与外面相通,是一个僻静少人的好地方。
小郑子交代车夫们即刻走了,然后引我们进了府,说府中管家仆役已经安排妥当,管家是他手底下的徒弟,以前伺候过先皇的,因腿上不好出了宫,是个极稳妥的人。
我称了谢,与掌事的一一见过,小郑子交代几句便走了。
晚饭已准备妥当,用过晚饭后我交代下人们带昕渊和姝宁去沐浴更衣,便独自往内院走了走。我的卧房在最里的一个小院儿,院子里种了两棵石榴树,布了一架秋千,恍惚让我觉得还在棠梨宫。
想是怕头次来府里迷了路,每个屋子里都透出微微的烛光来。
我上前推开门,往里屋走去,越过一层薄薄的纱帘,我却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那儿看书,瘦削,苍白。
我睁大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放了书,声音涩着,却又像压着一点笑意。
“意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