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期限终于到头,意味着他们可以放开限制了。
晚上,苏棠抱被望着一脸倒霉相的某人,又是窃笑又是无奈。她知道,这半年来方重衣顶着对男人来说巨大的冤屈和压力,心里的苦和泪堪比琅玉湖的水,多得没处倒。
那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再多的言语和目光都一个人受着了。
她扑过去趴在那人胸口,在他嘴角轻轻一吻,神秘兮兮地轻声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嗯?”方重衣环住伏在身上的人,顺势翻了身,扭转局势。
耳垂传来温热的触感,苏棠觉得脖子痒痒的,在他身下胡乱地躲。
“就是,就是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她含糊地说。
不用再遵循某个自然规律了,未来的某个时间,他们还会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虽然到得晚了些,但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还想说什么,但唇已经被堵住,脑子也逐渐雾蒙蒙的,沉沦在方重衣的温柔对待中。
天时地利,但苏棠还想做些锦上添花的准备,比如吃哪些食物有好处啦,某位要做父亲的人这段时间也不能喝酒,再比如要勤加锻炼,保持良好的体魄啦。方重衣这点自然不必她操心,他酒量好,但平日没事完全不沾酒,底子也好得没话说,身子骨仿佛铁打似的,唯一一次得风寒还是苏棠买毒蘑菇给折腾的。倒是她自己,偶尔出身汗又吹冷风,就特别容易着凉咳嗽。
所以苏棠订立计划,每天举石锁三十次,顺带打扫庭院,料理花草。
谁知计划施行才到第八天,就出了状况。一大早,苏棠刚给院子里的紫荆花松完土,再起身眼前就是一花,双腿竟猛地发软,身不由己往地上栽。
那一瞬,她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要摔个狗啃泥,可转眼就被收进宽厚的怀抱里。
“哎……我就不该由着你胡来。”方重衣的声音响起,有一丝愠怒,更多的是焦急。
苏棠搂住他脖颈稳住身形,目光懵懂,问:“你刚刚不是出门了么?”
“折回来了。”他淡淡道。
其实是一早起床的时候看她神思恹恹,面色不大好,所以心里一直留了个底,方才刚走出拂冬苑,左右不放心,最终还是折了回来,碰巧就撞见她直挺挺倒下去。
苏棠回屋休息了片刻,觉得没事了,准备该干嘛干嘛,方重衣却不准她从床上起来。
他觉得平白无故脑袋发蒙还差点摔倒,肯定有问题,执意要喊大夫来看看。
尽管苏棠觉得自己只是累的,可还是拗不过某人,只能窝在矮榻上,乖乖等大夫来问诊。
来的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徐大夫,也是侯府的常客。他半眯着眼,摇头晃脑了半晌,笑眯眯望着两人,缓缓启唇道:“世子妃这可是喜脉啊……她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苏棠:???
距离半年之期才过去多久,一个半月都不到吧?自、自己才刚开始做准备,怎么就怀上了呢?
那岂不是刚刚一解禁就……
苏棠意味深长望了方重衣一眼,某人的能力还真是不一般啊……
方重衣愣怔了半天,大梦初醒后开始拉着大夫问东问西,全程握着苏棠的手。把大夫送走后,他左右还是不放心,又差人多联系了两位极有名望的大夫,说是要三人每天轮着来把脉问诊,确保无碍。
苏棠靠在矮榻上,静静看着他打点一切,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安稳。
方重衣巨细靡遗交代了一遍,这才回到苏棠跟前,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地、郑重地覆上她的手背。
“棠棠。”
苏棠点点头:“嗯。”
这是两人习惯了的交流方式。
方重衣只是轻轻唤她的名字,苏棠也轻轻答应一声,纵然千言万语彼此都能心有灵犀地会意。
这个孩子的到来晚了半年,半年的等待,令方重衣心境发生了不少变化。若是从前,他会诧异,会欣喜,但如今更多了一份得来不易的郑重和珍惜。
苏棠也是同样的心情,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她甚至有点“老来得子”的沧桑和欣慰……虽然他们还很年轻,虽然只是推迟了半年而已……但多付出了半年,心境便格外不同。
苏棠反扣住他手指,抿了抿唇,问:“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呀?”她贪心,想儿子女儿各要一个,不过这种事还是只能看天意……
方重衣少见地沉默着,曾经的他,只是个不能见光的影子,世界是单调的黑白,还混合着血腥、危机、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凶险,就像一潭死水,看不到期待和未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一个人,愿意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他完全地拥有她,她也完全拥有他,彼此的心都毫无间隙,麻木许久的日子有了生机,有了对未知的欣喜和期待,并且从今往后,他们还会这样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纵使世界只有黑白,却再也不会黯淡无光。
他眉目温柔,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声音柔软得不像话:“都好,像你就好。”
有一点令苏棠很庆幸,她几乎没有不良反应,胃口也好,精神也好,每天基本就是吃喝睡。一开始还很悠闲,但日子久了就有些无聊,有时候实在没事做想涂几笔画儿,也被方重衣制止了,说有些颜料气味刺鼻,可能会对身体有损害。苏棠想想有道理,也只能作罢。
散步、莳花、喂鱼,能想到的消磨都想了,最后也只剩窜门子。
自苏棠有身孕以来,方重衣就把大大小小的应酬都推了,基本全天候陪着。听她说要去窜门,也打算跟着一道去,这次却被苏棠严词拒绝了。她是想去佑王府和王妃聊聊孕期心得的,他一个大男人杵在旁边像个什么?
最后好说歹说,出行的护卫又加了一倍,方重衣才勉强答应。
佑王府的小世子刚满五个月,据说乳名叫慢慢,是王妃特意取的,旨在希望儿子行事悠着点,别像他爹那个煞神似的,鬼见了都怕。
然而,苏棠刚走到花园里,就听见小世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哭闹声,远远望过去,三个侍女外加两个乳娘围在小婴儿周围,每个人都慌里慌张狼狈不堪,诺大的花园人影错综,为了小小一个团子硬是闹得鸡飞狗跳。
苏棠在王府坐了一下午,兴冲冲地缠着王妃问这问那的,看着摇篮里粉雕玉琢的慢慢,不知怎么地灵光一闪,道:“我的孩子若是女儿,可以叫悠悠,来个成双成对的名字,两孩子长大了还能结亲呢!”
王妃忍笑,委婉地打断:“世子妃怕是想岔了,王爷和世子可是亲兄弟。”
苏棠顿时无地自容,她居然连这都忘了?难道怀孕真的会让人变傻?
王妃的娘家是做颜料生意的,临走前,还特意送了苏棠一个精致的漏雕小木箱,里边是全套色彩齐全的颜料,据说是取自草木和深海的动物,不会对人产生危害,让苏棠在怀孕期间也可以安心地画画。
苏棠道了谢,美滋滋离开王府,谁知刚踏出大门口,就看见银杏树下站着个人。
金黄的落叶翩然而下,一袭远天蓝衫子温雅有余,在纷乱的银杏叶中影影绰绰,惊鸿一瞥已是绝代的风华。
苏棠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不放心跟来了,自己在王府待了一下午,那人岂不是也等一下午?
看到她出现在眼前,方重衣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中是一望到底的清澈笑意,孩子气般不加掩饰的喜悦。
苏棠抿唇低下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如今的方重衣越来越柔软,可她毫不犹疑地相信,这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晚上,苏棠兴致勃勃地打开小木箱,绚烂而纯粹的色彩映入眼帘,看得她顿时吸一口气。无需描绘什么,单单是颜料本身,已经非常美了。
“这些是王妃送的?”身边的方重衣凑过来问。
“嗯,这些颜料都是取自动植物,没有任何害处,比如这个绛紫色,据说是从大海螺的肝脏提取的,价格比黄金还贵呢。”苏棠用毛笔晕开了一些银杏黄和霁蓝,在纸上随手涂了一副简笔,正是银杏树下等待的身影。
她非常满意,又喜滋滋道:“到时候我让人去买些小支的毛笔,等孩子出生,我便开始手把手教……据说从小学画会更聪慧!”
良久,身侧传来温淡的声音:“嗯,好……”
苏棠总有错觉,方重衣的笑意淡淡的,似乎有些勉强。
夜里,她潜意识有些不安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身侧果然是空荡荡的,不知方重衣去做什么了。苏棠习惯窝在他怀里睡,陡然一下子人不见了,心里便不踏实,翻了几个身,索性起床看看人去哪儿了。
卧房没人,她又去正厅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书房亮着微弱的灯火,某人低着头不知在钻研什么。她好奇,蹑手蹑脚走近一看,他把每种颜料都放在鼻子底下轻嗅,又垂眼仔细端详。
“你在干什么?”
苏棠走到门口的同时,方重衣已经察觉,装作无事放下了调色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