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夜深了,苏棠靠卧在床头,继续绣给王妃孩子的虎纹肚兜。

刺绣是新学的手艺,所以格外有新鲜劲儿,连画画都搁置了。

小肚兜儿的布料是最绵软的,相对来说刺绣难度也是最大的。苏棠连着绣坏了好几块布,针脚歪歪扭扭就不说了,上好的织雪绡也被扎得千疮百孔,稀稀拉拉的。

绣娘师傅看了都不禁哽咽,织雪绡价比黄金,她做这行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这般顶级的布料来练手……当然,世子爷半点不在意就是了,所以大家只当无事发生,继续由着世子妃暴殄天物。

对于苏棠这番痴迷劲儿,方重衣这边也是有不满的,眼看她葱段儿般的手指扎破好几次了,又不忍心说重话,每次都一言不发给她抹药膏。苏棠也非常“知情识趣”,等他上完药,总是笑眯眯凑过去亲他一口。

此外,世子爷还有一个不满就是……他完全被忽视了。

正是仲春时节,卧房的槛窗半遮半掩,有小风悠悠飘进来,格外惬意。苏棠正绣完一根老虎须,听见卧房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方重衣刚刚沐浴完,发梢还散落着水汽,身上穿了件藕荷色的宽松寝衣。这袍子的布料是苏棠花心思特意挑的,藕荷色婉约、秀美,并且富有天真烂漫的少女气息,多用作姑娘家做裙子,莲步轻移间,宛如春天初绽的荷花……于是,怀揣着某种难言的趣味,她决定给方重衣做一套寝袍看看效果,反正是在卧房里穿,只有她看得到,反正某人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手上的活儿略作收尾,她转头去看,不禁愣了愣。

烛火冲淡了冷锐气息,他五官精致如工笔精雕细琢,但因为少年气十足,这么温婉的颜色下也并不显得阴柔,只是如春风拂柳、三月微雨,令人不自主便沉沦其中。

实在是好看得移不开眼。

方重衣走来,靠在她身侧,苏棠便又开始低头做绣活,只是这时已经有点心不在焉,险些又把手指头扎了。

“眼睛疼不疼?”柔软的声音轻轻飘在耳边。

“还行吧……”苏棠刚揉完眼睛,便听他问起,其实盯了这么久的针线,不累是假的。

他从床边的小柜里摸出一个白玉质地的、扁圆形的膏药盒子,苏棠产生了不好的怀疑,暗自惊诧那到底是什么,就听他说道:“我问徐大夫要的,能缓解一下。”

说罢,便用手指蘸了些,替她抹在额角周围。

清凉的、温润的草药气息,有丝丝凉意从眼周散开。

“哦,这样啊……”她暗暗回神,又笑着凑过去亲他一口。

“别总是折腾这个,很累的。”被打入冷宫足足三个晚上后,他终是有些不满了,摁住她手,细细地亲吻,“不如折腾我好了……”

苏棠眨着眼,心道哪是我折腾你啊,人也一点一点往下软倒,灯影和床幔模糊了下去,连带着他的面容,一道支离破碎。

薄被窸窸窣窣,被胡乱折腾着来去,被角忽地一掀,连带着一篮子针线也洒了出来,哗啦啦散开。尽管两人当时已有些情动,仍然同时默默停了下来。

床上埋了针,这不是小事……

于是抖被子的抖被子,翻枕头的翻枕头,旖旎气氛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最后,两人在床边头碰头,把找到的绣花针并排放在床檐上,数了数,三十九根。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苏棠根本不知道针线篮子里装了多少,谁知道床上还会不会有针?防不胜防。

“咳……”方重衣深深望她一眼。

“棠棠,我们只能换个地方了。”

苏棠闷闷不乐问:“哪里啊?”这床被子睡久了有感情,想到明天不得不换,她难免有一点悻悻。

方重衣小声在她耳边道:“去书房?”

“也可以……”苏棠喃喃碎念着,没过一会儿又猛摇头,“不行不行,那张矮榻有点小,也没有床铺软和……”说完,她的脸微微一红,其实只睡觉的话是绰绰有余的,但别的就不太够了。上次试了一回,觉得肩膀被摁得酸疼,也有可能是他们有些过火的缘故……总之,体验不够好。

他会意,眼眸漫上一点笑:“那……去我那边的屋子?”

苏棠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于是一边细声细气抱怨着“真麻烦,去那么远”,一边开始口是心非地穿衣裳。

方重衣起身给她拿了件披风,刚刚回头,忽然止步不动了。

“棠棠,先别下床。”

苏棠觉得莫名,顺着他视线往地上看,毛刺刺的棕色团子窝在她的木屐里睡觉,正是方元宝。

“这……它还真是会找地方!”

说着,就要伸手把蜷成圆球的方元宝拎出来。

“没事。”方重衣似笑非笑望着她,目色温柔,小心翼翼绕过了团子,揽起苏棠的腰肢,将人打横抱起来。

“干嘛?”

“我抱你过去就是了,没看它睡得正香?”他笑容促狭。

苏棠拧眉恨恨道:“你就故意的是不是!再、再说,拂冬苑和你的院子隔这么远,路上得有多少人看到?”

“棠棠,永远不要忘了还有密道。”话音忽然平静而深邃。

“……”

密道说了好几次,苏棠还是第一回进。方重衣抱着她去旁边耳室,在角落一块青砖上轻轻踩了两下,对面的墙壁便平移开一道口子,幽凉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进入幽深的密道口,便是下沉的阶梯,两侧墙壁燃着铜灯,因为有人气干扰,火光一闪一闪的,灯影幢幢。没走几步,入口的石板便自动合上了,四周只剩凉薄而寂静的空气,荒芜得仿佛异界一般。苏棠有些害怕,不自觉搂紧了他的脖子。

“不怕,我在的。”方重衣低头,接着幽微火光细细看她,眉睫不安地忽闪着,清灵若水的眸子时而看他,时而又别扭地移开,几乎要拂乱了人的心,便忍不住轻轻覆上她的唇。

苏棠则是不满地嘀咕:“还不都是因为你……”

下了石梯,便是平直的甬道,时不时有阴风飘过,让苏棠觉得这里冷不丁会碰见什么世外高人或藏了冰棺之类的……走到一个岔路口,方重衣停顿片刻,拐弯往右侧的廊道走。

她回头望了望,另外一条岔路黑幽幽的,多看一眼都瘆得慌。

“那条路是去哪儿?”

“一间石室。”方重衣抱她抱了这么久,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说话喘气儿都如常,“修密道的时候用来存放工具,后来闲置,我便命人清理了出来,可以生火做饭,也可以住人……”

苏棠越想越不对劲,斜眼悠悠望着他:“你刚刚停了半天没走,还望那边看,什么意思?”

他清清嗓子,好看的眸子本就暗藏浅笑,不经意便流转出来。

“我在想,不如去那边试试也不错……”

“得了你!”苏棠咬牙,不轻不重掐一把他的脖子,以示惩戒,“喜欢你就自己去吧!对了,以后你若惹我生气,就到这间小黑屋来面壁,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她算盘打得正美,猛然就想,这不是方重衣才有的作风吗,自己现在怎么跟他一个样了?

这不行……

“棠棠。”那人冷不丁唤了一声,满怀深情的目光对上她的眸子,黑眸如寒潭般深邃,“你若肯陪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声音低低柔柔如夜半呓语,苏棠很头大,他的话怎么越温柔越是令人发寒呢?她无奈,长叹一口气,把脑袋埋进那人颈窝里,幽苦的木叶香气很让人舒心且沉迷,她又微微收紧双臂才心满意足。

出了密道,便是方重衣庭院后的小花园,尽管离屋子只有几步之遥,苏棠仍然绷紧了神经左顾右盼,生怕会被人发现,心虚得跟偷情似的,当然也咬牙切齿又把某人抱怨一顿。

进了卧房,方重衣抱着人去床边坐下,帮她解下了披风。

“冷不冷?”

苏棠摇摇头,如今是仲春时节,夜风很暖和。她坐在床檐,两只脚把罗袜踢了,正要躲被子里去,目光不经意晃过书桌一脚,忽然停了下来。

“棠棠,怎么了?”方重衣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循着视线望向书桌,目光中泛起一丝晦涩难言的情绪。

“大婚第二天,我在这里发现一抹胭脂似的东西……”苏棠皱眉,神色悲戚,声音也越来越低落,“当时用手指碰了一点,韩蕴就脸色大变,忙命人帮我擦了。我猜,是不是刺客给你用的毒?遗留的痕迹?”

“你碰过?”方重衣同样是瞬间变了神色,比韩蕴更多几分慌张,握紧她的手,“后来有没有不舒服,可让大夫来看过?”

苏棠见他如此,知道自己所料无误,反扣住他的手安慰道:“一点点而已,当时就抹了。你看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大夫诊过几次平安脉,也说一切安好,哪有什么问题?”

他慢慢点头,几番叹气后,还是不放心地开口:“多让大夫来看几次吧,这毒虽不害人命,却极影响神思。你若是觉得头疼,或特别难过,做噩梦……一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