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一、梦境

水面上是茫茫的白雾,一望无际,尽头也被雾气掩着,模糊了山川日月,亦或者那些根本都不存在,天地只有缥缈无尽的雾霭。

方重衣在这样一片荒凉的地方漂浮着,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入目所及皆是荒芜,旷阔无垠的水仿佛要把人吞噬,他的心越发感到惶恐,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挥不去,放不下。

手上有黏腻的触感,他低头看,五指已经被血完全浸染。他平生不曾体验过什么是鲜红的颜色,每每遇到流血似乎总比旁人多一分麻木和淡然,但此刻手上的血,却刺得他心中一痛。

棠棠!

眼前浮现她苍白而惨淡的脸,整个人像一摊棉花,轻飘飘窝在他怀里。朝霞映雪的好容颜如今素白素白的,像瓷器一般,纯美却无半点生气,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唯有僵硬蜷曲的手,还保持着拽他衣襟的姿势,仿佛每次害怕时,犹犹豫豫往他怀里瑟缩,有些矜持,又忍不住依偎过来,最后还是拽住他衣襟才能安心。

方重衣全身都是僵的,只知道喊她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他几乎要疯了。

手边是散落的匕首,刀刃上的血已凝固,地上也是斑斑点点的鲜红,又慢慢被苏棠身上流淌出的血淹没。

是他。

是他用亲手用那把匕首刺入她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那么烫,令他心惊不已。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

偏偏这一幕无比清晰,疯了般在他脑海里回放,反反复复,辗转不停,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匕首刺入的那一刻,苏棠眼一睁,随后便落下眼泪来,和平日被他欺负了一个模样,没有说一句话,眼神却似乎在质问为什么这么对她,委屈的神情令方重衣揪心不已。

可最后,她还是紧紧拽他的衣裳,似乎还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可手至半途,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重衣冷静了,他的心随着怀中人温度的流逝也慢慢变冷,最终,似乎又回到那片虚无,茫茫无尽的水,永远散不去的雾。

手上多了一把匕首,他笑了笑。对自己动手的那一瞬,方重衣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像在呼唤和挽留,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

苏棠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是拂冬苑后面那片梧桐林,也好像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似是而非的。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是两人一起走过的地方,如今他不见了,所以心里头格外空落落的。

她同样确定的是,自己又在梦里了。这是最近反复上演的梦境,已经令她有些习以为常。梦里的一切都非常清晰,林间特有的幽淡气息,总是这般静谧无人,气氛很安闲。可她知道自己又要很辛苦了,因为每每来这里,总是不自觉想念他,走火入魔地想把他找到。

人,心怀执念的时候总是最辛苦的。

林间绿意环绕,蝉鸣寂寂,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分明,唯有他是模糊的。有时候好像触手可及,有时候又好像在未知的前路,故意躲着她似的。苏棠很生气,也很委屈,方重衣从来不会那样不理自己。

眼前有身影闪过,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是他没错。

苏棠伸手去抓,握住的却只有空气,愣神之际,恐慌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忽而淹没她。

她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手上抓住了柔软的锦被,踏实的触感令她慢慢苏醒过来。卧室一角燃着小灯,幽微柔和的暖光映在柔软的纱幔上,令人安心。她的后背贴着方重衣胸膛,那人一只手圈过来,将人锁在怀里的姿势。

这个梦无端令人有些惆怅,苏棠清醒后,只想静静靠着他,下意识便去找他的手。刚覆上手背,却觉察那人的手紧绷着,隐隐颤抖,像遭遇什么痛苦的事,恐慌而挣扎。

她刚想呼唤,便听到他的呼吸猛一沉,随后便大口地喘起气来。

显然方重衣也醒了,还是从噩梦中倏忽清醒的。

圈住她的手仍然没放松,那一瞬,几乎不顾一切地把人收入怀里,后背与胸膛密不透风相贴着,令她有些闷不过气来。

这样的事,连日来经历过好几次了。苏棠怕他醒来一时找不到自己,会慌张,所以已经习惯紧贴着他睡,让他能安心一些。

她在被子里转了个圈,面对着他。

“刚才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良久,也听不见什么回应。卧房中静若无人,只有寥寥风声从窗外传来,伴随着落叶窸窣。

光线太昏暗了,几乎令苏棠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和神情。

于是,她又往那人怀里钻了些,一只手摸上他的衣襟。

衣裳有些泛着潮气,显然是出过一轮冷汗了。

“……怎么了?”

糯糯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带着惺忪慵懒的睡意,又蕴着一丝担忧。感知到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方重衣逐渐回神。

他长出一口气,把人深深拥进怀里,温声道:“没有事。”

幸好没有事。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即便醒来,还是无法从那种痛苦的心境中抽离。

但他知道,这也不仅仅是梦。

自大婚之夜中毒,养伤的那一个半月,连日都是自己杀了她的各种幻觉,生不如死,如今做的梦,比起那时,也只算得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后遗症而已。

他很清楚,若那个夜晚,自己没有强撑着先给自己一刀,后果便是梦变成了现实,他会手刃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然后自杀。

司越身上发生的事会在他这里重演。

苏棠从他怀中慢慢仰起脸,抬眸去看,方重衣微微蹙着眉,眸子里明灭闪烁,眼底是晦涩而沉重的阴霾,似藏着某种痛苦难言的情绪。

她抬手,抚了扶那人额间拧起的川字纹,轻声道:“我在的。”

方重衣愣了愣,垂眸去看她,目光痴痴,好一阵,眼中化不开的郁结终于慢慢散去,恢复了几许温柔和暖意。

苏棠见他神色回暖,弯起眼角,又一点一点地凑过去,轻轻覆上他的唇。

唇的温度有些冰凉,渡上暖意后,她才慢慢离开。

简单近乎朴拙的动作,令方重衣的心暖得要化开了般,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如拨云散雾般退去。

苏棠小小打了一个哈欠,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肩窝蹭,含糊不清道:“好困呀。”

“嗯。睡觉。”他轻松地弯起唇角,在苏棠眉心亲了亲,将人环在怀中。

柔和的暖光从卧房角落流淌,是令人昏昏欲睡的颜色。两道平缓绵长的呼吸交替着,伴随着窗外传来的微微风声,安稳而静谧。

二、搬家

苏棠发现方重衣最近跟仓鼠似的,开始鬼鬼祟祟地搬运和囤积东西,本来她是无所谓的,但那人的目标地点偏偏是拂冬苑,她的房间。

偶尔带个杯子来,或者几本书,几支用趁手的毛笔,后来索性连琴也搬来了。

她的客厅、卧房和书房,肉眼可见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是两个人居住的分量了。

某人的狼子野心也是相当明显。

有一天,方重衣又拎着两大包不知什么东西,堂而皇之走进拂冬苑,被苏棠叉腰堵在大门口。她低头看了看那人手里的东西,是雪绫纸。从前在他的书房里,苏棠一时好奇拿来画过画儿,墨色洇散开来别有韵味,很适合画山水写意。方重衣大抵是留意到了,这次搬家,便特地给她带过来。

“你在做什么?”

他极为坦然地望着苏棠:“搬家,以后都和你一起睡。”

这话太直白了,苏棠暗暗滴了把汗,面上不动声色道:“你自己的院子怎么办?把它彻底变冷宫?”

方重衣斜了一眼窝在草地里晒太阳的方元宝,顺水推舟找了个理由:“我那座院子,自然是要给儿子继承的。”

正好,省得每晚来打扰他们,趁这个机会扔给旁人照顾算了。

苏棠一听登时愁眉苦脸,目光对着草地上的棕色团子流连忘返,道:“那我舍不得……而且它一个人待着会难过的。”

“没关系,我给他找一个伴,有了媳妇他会开心的。”方重衣一脸深思熟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