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星月还是怨怼的。---
不然又怎么会说出那番话。
眼前幻境归于虚无,明川置身于黑暗中,点点光源照亮着视线,却无法看得太远。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躲在藏书阁,画了一幅宫星月身着世女服的画像。轻抚画中人的脸颊,却不慎让眼泪滴落,落于眉眼处晕染了一片未干的墨色,他连忙拂袖去擦拭,也只擦出了个大概,那片墨印点缀在画中人脸上,就像这生死相隔的尘世,再也回不到过去。
低低的笑了几声,挺直的脊背渐渐卸了力,慢慢滑落墙角,朦朦胧胧之中见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模样在昏暗的烛光中看不真切。他定定神,又仔细的看了几眼,才将人认出来。
肖榕年递给了他一方手帕,上面绣着绿竹,他记得,这是鬓云送给肖榕年的。
为什么把这个给我?你想说什么?是要,与我彻底生分?还是想借此表达从此与我一派一刀两断,天涯两头各走一方?
明川慌了,但是心里的问题问不出口,肖榕年要他给死去的人道歉。
还说若他想高枕无忧,只管杀了他。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因为你恨我。
肖榕年走后,明川笑了一场,笑着笑着就哭了,哭了之后再也忍不住的崩溃大哭。
他起了一个火盆子,将手帕扔进去烧了个干净,拿起画像时他犹豫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将画像收了起来,高高的放在柜阁顶上,对凄辰的余热着越烧越衰败的火盆,心凉如水。
从那之后,明川再也不会提起关于南平王府的事情,独孤节偏帮他,对这件事亦是遮遮掩掩缄口不提。
留国战败后,明川开始着手于对付世家,他在弱势之位与世家整整对峙了五年,后来他舍弃本不愿意再伤害无辜之人的本心,逼得宣仪帝下旨给大公主赐婚,将大公主嫁到了世家。
大公主的身份说实话,虽是皇族,但世家大族多半是看不上的,还会认为是公主高攀其门楣,大公主在夫家过得并不好。
但是明川不在意,他现在只想要结果,过程不重要了。
终于在牺牲无数心血,许多善意良知后,世家大族被明川斗倒了,独孤节也为了救他而亡。
独孤节去世后第三个月,明川收回了全部政权,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正式取得胜利。---
明川没有将全部政权都交还给宣仪帝,因为他认为宣仪帝不能好好的管理国家,没有能力将夏国变成强国,因为不相信,所以独揽大权。
宣布所有政权归于己身暂管后第二天,明川又做了一件大事,举国上下无不轰动。
明川在祭祀台前褪去了锦衣官服换上了缟素,面对所有祈求国运的官员百姓跪了下来。
大声的说:“我明川有罪,罪于十年前南平王通敌叛国一案,乃是我诬陷,是我拿出的假证,是我害死了南平王九族。我明川在此向天下人请罪,望得以惩罚。”
一跪到底,明川的声音宏亮清晰掷地有声,被帝师明川亲手定案的诛族之罪,十年后却又被帝师翻案,不仅如此定案之人居然亲口承认,是他诬陷获罪之人。
十年时间,能够让人忘记很多事,但也能让人的某些记忆越来越深刻。
祭祀台下不明情况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知晓其中缘故颇有猜测心思的人,却是垂首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时间,燥作一团,混乱不堪。
这是明川作为一个局外人看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即使什么都没有多想,却也想叹一声,当初的自己是真的想请罪,还是良心不安想找个借口摆脱过去。
就在他叹思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他睁大了眼睛。
“他为什么要向天下人请罪,却不去早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南平王府旧址上,向你们宫氏九族请罪?”
明川转身,独孤节的身影闯入眼中,半显半隐的身形在阳光下不像实体。他任意穿梭在人群中,从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穿过去,没有能看到他,存在又不存在。
他在祭祀台边上停了下来,看着跪在祭祀台上仿若在等待审判的明川,往一旁让了让,然后对着空气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在和谁说话?这是明川第一个想法,不过刹那间他自己就看到了答案。
有一个人素色的身影,如烟雾版渐渐的显现了出来,她对着独孤节摇摇头道:“该走了。”
“没有答案吗?哦......”独孤节神色寡淡的自言自语,末了又去看身边突然出现的人,轻轻地喊了一声:“星月。”
“嗯?”宫星月回望过来,面上带着淡然从容的笑意,与以前相比,多了几分畅然,少了几分神采。
“你恨他吗?”
宫星月没有回答,只是面带笑意的重复着一句话:“该走了。”
宫星月的话独孤节听进去了,但是并不打算为此所动,他耷拉着眼皮将宫星月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一回,笑了声道:“是我大意了,你现在是神官,大概是不会再有人世间的感情了。我猜你是恨的,毕竟他辜负了你的感情,在国与你之间选择了国,放弃了你宫氏一族。可若是为了你而放弃国家,他还会是他吗?一国帝师未到绝境,便不能将自己推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