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1 / 2)

窗外一株绿萼梅开得正好,丝丝缕缕的清香沁人心脾。

窗内的桌上立着一个双耳三足的青釉香炉,青烟袅袅腾起,几只纸蝶透薄明亮,扇动着翅膀在青烟里曼舞回旋,像是染上了天边的暮霭霞光。

这边静谧安详恍若仙境,那边的小厨房却乒呤乓啷的,听着就跟打仗似的,让人忍不住心里替里面的人捏了一把汗。

孟娴忽略掉从厨房里传出的杂音,心下沉吟:

魂使是一门上古禁术,它从最初的产生就沾满了血腥。

那时候正逢四族落败,被人族的追杀逼得四处流窜、死伤无数,活着的族人也被人族用秘法控制,随时都面临着灭族的危险。当时的部族祭司们以牙还牙,用三年时间研究出了操控人族亡灵的方法,炼制出第一个亡灵仆从,并将其称为魂使。

她最初了解到这种禁术就十分不喜,随意翻看后就将其封存起来。

谁知后来别无选择……

将阿南炼化成魂使,即便是迫于无奈,她也亏欠他良多,所以那一半生血也不过是恩怨相抵罢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只有两不相欠才会让她感到心安。

但明明想要再无瓜葛,那人却自己找来了。

想起半月前的情形,她苦笑一下,心下复杂难言。

记忆回溯到半月前的清晨。

天高云淡,白日无雪,昨夜的残雪稀稀拉拉堆在墙角,融化成水从瓦砾缝隙间流淌而出。光影变幻间,不自觉太阳已经转入中天。

头顶的阳光随意地散落在地面,照在白雪上。孟娴只是略微侧了一下身子,积雪反射后的白光就像针一样地扎进她的双眼,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闭眼蹲在墙角,手指结印,眉间青色的细痕瞬间鼓胀成一个花苞,最后蓦然绽出一朵青莲。莲花花瓣化作一抹青纱蒙在她眼前,遮挡住刺眼的光线。

当眼前又是熟悉的黑暗时,她长抒一口气,心下稍安。

孟娴在塔外生活的日子并不多,再加上南疆一贯温暖,积雪从来不过夜,就一直都不知道白雪反光会刺伤眼睛。

……所以无知害人啊。

轻纱毕竟只是暂时性的缓解,她必须尽快回到酒肆。临走前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纤细的手指翻跃翻转,不久几只精巧的纸蝶便躺在她手中。

她看着纸蝶,一时有些出神。

四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为了能够留存下族中重要的事件的影像,折纸术便应运而生。这是一种极为简单的法术,将法力注入折纸中就可以使用,但凡族人都必须在幼年就学会,久而久之族人个个折纸都出神入化。

而她是什么时候学会折纸的呢?

四岁?还是五岁?

这段记忆太过模糊,直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忘记了太多东西了。

曾经她每日镇守长生塔,踩在刀口上行走求生,每一刻都可能直面死亡,整个人像是高度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崩坏。而这些小事既不能让她有所顿悟,也不能助她荡清恶鬼,所以便被她轻易地忘记。

直到现在她回忆过去时,就只剩下那些满手鲜血的日子,大部分的日常都被忘记了。

一声鸟鸣清扬婉转,她从回忆中惊醒,稍微定了定神,扬手把纸蝶抛向空中。

她看着纸蝶在寒风中翩然起舞,就像止息殿中凋零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垂落,又在快要触底的时候顺着风停在窗棂上。

透明的蝶翼一张一合,将屋内的情形一一记录下来。

一切都似曾相识,却让人感到无边的寒冷。

次日的清晨满是冬月里独有的宁静安详,孟娴正忙着用法术淘洗酿酒的谷物,忽然一只乳燕跌跌撞撞飞进屋内。

它嘴里发出嫩嫩的啁啾声,眼睛乌溜溜的望着她。

她看着乳燕娇弱可爱的模样,不禁眼神柔和。

乳燕却不像她那样善感,它只顾着用嫩黄的嘴壳啄她的手指,叫一声又奶又轻,萌得人心尖都在颤。

她捧着它走出屋子,屋檐上的泥巢里,两只体型略大的燕子不停地叫着,满是焦急。

一阵清风幻化而出,将乳燕慢慢托举回巢穴中,两只大燕子围着乳燕激动得啁啾鸣叫。

清冷的少女站在屋檐下,眼神温柔如三阳春风,吹得人身心和暖。清浅的日光洒下来,将周遭的色彩渲染得更加鲜活,光是看着就感觉温情脉脉。

燕子们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转过脑袋看向别处。顺着它们的目光,孟娴转身看到一臂远外的青年。

青年正缓缓向她走来,习习凉风中他如玉竹挺立,清贵文雅恍若神仙中人。

孟娴只瞧了一眼就打算离开,从他身侧走过的时候,她的步伐却突然顿住。

“你方才说什么?”

他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孟娴,我是罗景南,你的魂使阿南。”

她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黑白分明。

他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说:“吶,竟然还不信啊?”说完他伸手拂过眼前,再看去时他眼中已经没有了眼白,漆黑双瞳恍若乌玉一般阴冷,连带着清俊的脸庞也显得有些渗人。

他能够在白天随意行走,眸色只有死人才有的纯色墨瞳,便是非生非死的状态,这说明他体内一定有着活人的生血。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细看之下,的确和阿南八成相似,若是同一人也说的过去。

所有细节都指向了一个答案——眼前的青年就是她的魂使。

孟娴沉默半晌,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进来说吧。”

这是罗景南第一次走进她的酒肆,前段时间他想要确认她身份的时候曾经想过近距离观察,结果却连她的后院都进不去。现在他终于站在酒肆里面了,反而有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