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伤势甚重,身上大小伤口便有六七处,最让我看得惊心动魄的是胸口所受的那一枪,几乎把整个肺都刺穿了。只是他甚是坚强,从未听他为伤口呻吟过一声。幸好蒙面人留下的疗伤药,于他伤口的复原有莫大的好处。不几日,伤口便已结痂,不需我再搀扶着走。这一路南去,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受伤的男子,难免引人侧目,我们怕兀术追来,也是不敢太张扬,身上也换上普通的衣衫,还尽挑偏僻的小路前行。每日里步履维难,一日里也行不了多少路程。幸而没有发现兀术的人追来,渐渐安下心来,却在夜凉人寂,一个人独自发呆的时候,心头微微地失落。
前两日因要过山,皆宿在密林里,岳飞拖着病体,却执意为我守夜,夜凉露重,终不甚染上伤寒。这日来到一个叫清屏镇的地方,此处已是宋朝地界,我们终宽下心来。我急寻了家客栈住下,身上的银两所剩不多,全给了店家,才在小二一顿白眼的带领下住进了客栈后院的偏房。
身上是再无银两可用,可就算不给岳飞请大夫买药,两人的饭钱也是个问题,客栈的房间安例是隔日一结,怕到时就算不饿死,也会给小二撵了出来,露宿街头。
也不敢将这事告诉他,怕他的病体又凭添了烦恼,于身体更加雪上加霜。我安顿好岳飞,信步出了客房,路总在脚下,出去总比待着更容易有办法,实在不行就做回我的老本行——卖唱。转到街头,才发现小镇甚是萧条,总共没两条街道,房屋破落,树木凋敝,更无一点盛世之象,倒让人觉得是九十高龄的贫病老人在墙根下苟延残喘,更无法和汾州的繁华相比,不要说是卖唱的豪华酒楼,就是普通的酒家,也不过一两家,此时华灯初上,应是生意最为兴隆的时段,两家酒楼依旧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店内最殷勤忙碌的,是在各个空间飞舞盘旋的苍蝇。几个顽童在街头丢石子玩得起劲,一个小鬼一脚凌空飞射,正中了邻街一家铺子的窗户,纸纱窗应声而破。
“哎呦”一声,里面传出来一个男人的疼痛的叫喊声。
几个小鬼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不等里面的人骂出来,一会儿便都没了踪影。
里面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骂骂咧咧地出来,看到铺子口的孩子都跑没了影,一口气没顺,朝地上呸了好几下。转头看到我呆呆地站在店铺边上,抬头像货物般打量了下我,不客气地朝我挥了挥袖子:“你是要当当吗?你不当就离这里远点,穷鬼!”
我一楞,抬头一看店铺的招牌,果真写了斗大的“大发当铺”四字,生意人的是最毒的,我这一身的落魄样,加上害怕被认出来往脸上抹的锅灰,往当铺门口一站,真有点加入丐帮的味道,也不用指望人家老板对着我和气生财,也难怪人家会狗眼看人低了。
不过这人的话却像在我的黑夜里燃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眼下来钱最快的方法,青楼、赌场和当铺,青楼进去容易出来难,赌场更不是我玩转得了的地方,只剩下当铺是我可以光明正大进入的地方。可是我身无长物,该拿什么东西来当呢?
身上最值钱的应是从王府带出来留念的簪子和珠花,上面粘的全部都是我对兀术的回忆,刻骨铭心。可是如果活不下去了,所有的东西就都是一钱不值的死物。葛郎台据说就是在和样抠死的。
东西出汾州时便被我收了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最适用于这样一个流民泛滥,盗贼横行的乱世。珠花是兀术剪了狐狸毛特地为我所做,天下只这一朵,尽管这一生他或许再不愿想起我,可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永远都不舍,更加不忍心把他辛苦为我求得的珠花当掉。另外剩下的就是当日吉青所送的玉佩,那是他将来要给自己的媳妇的,他现在恨我犹不及,物在人非,我只盼有一天,能将这玉佩赠与它真正的主人。
三物想衡取其轻,思来想去只有狠心将簪子当了,才能渡过今日的难关。
进得铺子,刚才那个被石子打中的男子正坐在柜台的后面,掌柜见是我这个衣衫破落的女子,连眼也不抬一下,依旧靠在柜台上做他的清秋大梦。
我将怀里的簪子取出来,一声不啃地递了过去,撂在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