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蔚,三清观的观主。
她不知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只知道自打自己有记忆起,她便是这三清观的一员了。
据上一任观主,也就是她的师父说,那是一个刮着大风的雪夜,简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道观外边却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她师父推门一看,只见一个女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门口,周围却没留下一点脚印之类的痕迹。
师父把她抱起,才发现她手里捏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两个字:敖蔚。
从此以后,她便叫敖蔚了。
三清观人人修仙,而她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三岁呼风五岁驾云,九岁打遍全观无敌手。十六岁那年,师父仙逝,年龄最小的她继任观主之位,从此把降妖除魔视为己任。
敖蔚一直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这种不同不是自命不凡的与众不同,而是真的与众不同。
她从小就能听见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比如她九岁那年,打遍全观无敌手的时候,她分明听见一声喝彩:“好!不愧是我龙族的儿女!”
她听见这声喝彩,有些奇怪,回头望去,但什么都没看见,反而是听见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青青,你说,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怎么会?九年了,她都没发现我们。”
耳畔又传来了那两个女子的轻笑声。一个女子又道:“她如今做凡人的修为,可比你当年强了许多。不如把她骗去虞泉,扔下去,脱胎换骨,从此重列仙班。”
“哪有那么多捷径可以走!”另一个女子有些不满地回答着,“况且,销肉蚀骨,很疼的。”
“你受苦了……我不会再让你吃苦的!”
“好啊,那我吃点甜的,你嘴甜,那让我亲一口好不好?”
敖蔚只觉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自此之后,那两个女子的声音便常常陪伴着她。不过,内容大多不堪入耳,像是互相调情。
敖蔚简直不敢想象,一直陪着自己的两个姑娘竟然像老夫老妻一样地相处。她听不太明白,也不敢细想,更不敢同人说,只好糊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后来,她成了观主,那两个姑娘似乎是放心了,便消失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听见过那两个姑娘的声音,耳边也清净了不少。
三清观一向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敖蔚也不例外。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走遍周围的山川,去捉妖。
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厌恶那些妖族。仿佛她上辈子和妖结下了梁子一样,一看到妖就没来由的厌烦,于是见一个杀一个,根本不留活口。
直到,她遇见了一只小麋鹿。
她在树林里走着,忽然看见了这只麋鹿,也一眼认出了这是一只妖。她抽出剑来,想要做好准备迎敌,却不想麋鹿回头,正对上她的眸子。
那眸子亮闪闪的,可爱极了。
敖蔚一恍神,手上动作慢了一下,给了麋鹿可乘之机,便被那麋鹿跑了。
敖蔚叹了口气,收起了剑,若无其事地回了道观。可回到道观,便发现自己床上竟趴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妙龄美少女!少女的眸子亮亮的,像极了方才所见的麋鹿。
敖蔚心一惊,脸一红,忙向后一退,又正气凛然:“你是谁?”
虽然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少女就是方才见到的麋鹿。
少女慵懒地翻了个身,转头看向敖蔚,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派的天真无邪,道:“我来杀你。”
敖蔚的手摸在了腰间的剑上。她轻轻笑着:“你怕是杀不了我。”
这小麋鹿看起来不过几百岁,年纪还小,勉强修成人身而已,哪里有本事和她抗衡?
小麋鹿咂了咂嘴,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走到敖蔚跟前,睁着那忽闪忽闪的眼睛,贴近了去瞧她,问她:“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捉妖了?”
敖蔚心中一动,呼吸有些急促,却仍问着:“为什么?”
小麋鹿道:“你弄得我们都过不安宁了。今天,我差点也死在你的剑下,可吓死我了。”
娇声细语的,敖蔚实在有些撑不住。她忙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小麋鹿,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妖精就是妖精,太会蛊惑人心了!
“你依不依我?你若不依我,我今日便要杀了你!”小麋鹿说着,绕到了敖蔚面前,故意做出凶狠的模样来。
“你有这本事吗?”敖蔚故作冷淡,十分轻蔑。
“或者我也可以效仿你们凡人里的和亲公主,我嫁过来,你就别打我们了。”小麋鹿说着,又软了下来。
敖蔚脑子里乱乱的,心跳加速碰碰乱跳:这小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你你你赶紧走吧。”敖蔚说着,向后一闪,让开了出去的路,示意那小麋鹿赶紧走。
“观主,”小麋鹿不依不饶,“你还没答应我呢。你若不答应我,我是不会离开的,就算会死我也不会离开的。”
敖蔚冷下脸来,道:“那你就在这待着吧。”说罢,反倒是她抬脚便走了,像是逃跑一样,如同这房间里藏着什么噬血的野兽一样。
小麋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敖蔚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三天过去了,小麋鹿依旧没有走。敖蔚也不敢让观里的人知道自己房间里有个小妖,因此每天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照常回房间休息。
只是她总是睡在地上的那一个。
这本来是敖蔚的房间,如今看来,倒像是换了主人。
“这小鹿还真是难打发。”敖蔚心想。
小麋鹿没有名字,敖蔚也不知唤她什么好,只好每次避开对她的称呼,心里却已经开始喊她为“小鹿”了。
她想过赶那小麋鹿走,可不论她用了什么办法,那小麋鹿就是不愿意离开。可让敖蔚不除妖是不可能的,她作为三清观观主的使命就是降妖除魔,怎么好轻易放弃呢?
“你可以上床睡,”小麋鹿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是吃草的,不是吃肉的。”
敖蔚清了清嗓子:“你走了,我自然可以上床睡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身边钻来一个温热的身体。小麋鹿躺在她身侧,拉过了她的被子,道:“那我和你一起睡在地上吧,床上我也睡不惯。”
敖蔚长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拿这小妖没办法了。于是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抱着被子便又上了床,一边走,嘴里还说着:“你不睡床,那我睡。”
可她刚刚把铺盖盖好,一转眼,那小麋鹿又钻进了被子里。
“你干嘛?”敖蔚问。
小麋鹿答道:“缠着你。”
倒是坦荡。
敖蔚无法,只得由着她来,复又躺下,问:“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要么杀了我,我自然不会烦你了;要么答应我从此不再捉妖,你答应了,我立马就走!”小麋鹿答道。
“休想!”敖蔚冷漠地回应了一句,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她。
一人一妖,谁也不肯让步,糊里糊涂又过了好几个月。
某天清晨,小麋鹿先醒了。她习惯性地去看身侧的敖蔚,想继续缠着她,让她答应自己的请求。
可这一次,不论她怎么叫敖蔚,敖蔚都没有醒。
小麋鹿有些慌,摸了摸敖蔚的额头,才发现她病了。
那一瞬间,小麋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敖蔚此刻虚弱至极,她若是直接了结敖蔚的性命,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