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一踏进客厅，等得不耐烦的学生们立即停下交头接耳，齐刷刷看向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画匣。</p>
福伯感受到一群人热切紧张的目光，竟久违地感到了紧张。他走到厅中，清了下嗓子，朗声道：“同学们，延大人看过诸位今日呈上来的画，已经从你们之中选出了一名最优者。”</p>
全场鸦雀无声，他双手托举起画匣，郑重道：“结果就在我手中。”</p>
下人将一个小画架搬到大厅正中，福伯放下手，一个小厮便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两手接过了他递来的画匣。</p>
福伯打开画匣，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了的画。</p>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底下的学生们皆是十分煎熬。就算其中有不少人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被选中的可能，但结果还未公布，心里就总还有留有一丝希望。</p>
顾琢斋紧张得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别的学生失去了这个机会还能去考科举，而他要是错过了机会，可没第二条路能走。</p>
福伯走向画架，准备将挂起画幅，结果近在咫尺，顾琢斋忽然就没了面对的勇气。在座的所有人都仰着头，焦急地看着福伯，顾琢斋蓦地低下头，小小地喘了口气。</p>
“肯定是你。”程安亭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凑到他耳边鼓励地小声说。</p>
顾琢斋勉强勾了勾唇角，只觉得刚才无意识捏紧的手里一下沁出了层冷汗。</p>
许乐安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一眼，愉悦从容地端起茶杯，饮了口茶。</p>
“是我才对。”他在心里轻蔑地想。</p>
在他眼中，于才情上，这一屋子除了顾琢斋都是废物，于家世权势上，顾琢斋连这些废物都不如。</p>
福伯挂好画，环视了一遍厅中所有人，见顾琢斋将手撑在茶几上，微低着头挡住眼睛，眼里不由浮起了一点笑意。</p>
他轻扯画轴上的系绳，画轴骨碌碌滚开，众人一愣，起了一阵说不清是惊叹还是诧异的骚动。</p>
谁也没想过从延珣给的那句词竟然能画出幅美人图。</p>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p>
顾琢斋画的不仅是幅美人图，还是幅夜月图。</p>
画上星月皎洁，一叶扁舟横于湖中，湖岸灌木蓬勃，垂柳依依。一个淡妆蛾眉，舒袍广袖的女子侧卧舟中，在伸手搅乱湖中倒映的月亮。</p>
清澈的湖水在月色中隐隐倒映出她的模样，她的衣纹舒展飘逸，与天边暗色深沉的几抹纱似的轻云映衬成趣。</p>
整幅画闲适悠缓，弥漫着夏夜的宁和，画中女子姿态袅娜，就算顾琢斋故意没有精致明确地画出她的五官，也依然能看出她神态天真妩媚。</p>
美人图画不好，极易画得艳俗，可顾琢斋用笔严谨克制，构图疏淡清雅，画上的女子在他手下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倒像是泠泠月光的化身，是以整幅画不但不让人感觉到媚俗，而是让人感到秀润清丽。</p>
“顾公子，恭喜你。”福伯走到顾琢斋面前，笑着向他作了一揖。</p>
顾琢斋呆坐着，怔怔抬头看向福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在一旁喧闹议论，他却感觉自己像是从这个场景里抽离了出去，什么都感觉不到。</p>
程安亭看不下去，笑着用力拍了下顾琢斋肩膀。顾琢斋如梦方醒，慌张站起身向福伯回了一礼。</p>
松风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知书达理，心思坦荡。顾琢斋折桂，他们对这幅画心悦诚服，此时便都围过来向他道喜。</p>
福伯见此情形，识趣地退出人群，站在了一旁。</p>
顾琢斋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同学，没感觉到欣喜若狂，反而觉得有几分荒诞。</p>
众人围着顾琢斋，许乐安早被人挤到了角落。他站在一盏灯下，怒气沉沉地盯着挂在厅中的那幅画，五官紧绷得都有几分变形。</p>
“许兄先不久还在祝茂之心想事成，这下茂之真的心想事成了，怎么不见你过去道声喜啊？”程安亭悠哉悠哉地晃到许乐安身边，假装没看见他难看之极的脸色，笑容一派和煦。</p>
许乐安回过神，阴鸷地看向程安亭，却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成王败寇，他现在说什么也不过是给人徒增笑柄罢了。</p>
可他也做不到忍辱负重地向顾琢斋道喜。</p>
他不屑冷哼一身，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宴会厅。</p>
许乐安狼狈而逃，程安亭大获全胜似地耸了耸肩膀，抱臂看向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好友，心里说不出的轻松高兴。</p>
顾琢斋没有过被众星拱月的经历，此时听着同学的奉承，实在是招架不住。他想要用眼神示意程安亭赶快过来给自己解围，恰巧扫见了跟着宋修玉一起来的书童满脸焦急地跑进了宴会厅。</p>
今天跟着公子哥儿们来的书童小厮统一被安排在了前房，他这时候急吼吼地跑进来，一定是有了什么急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