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跟在延珣身旁伺候几十年,陪他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现下见延珣神色如此整肃,也知道这事儿恐怕是出了蹊跷。</p>
他不放心再将这事假手与人,便亲自打开一个个画匣,从暗格里拿出放着名字的纸,小心贴在画上。</p>
他年过六十,手脚难免不利索,三十七幅画一幅幅仔细弄过去,一下就过了半个时辰。</p>
学生们在厅里茶水添过三轮也没等到延珣出现,不免议论纷纷。</p>
许乐安看到顾琢斋神情凝重,忍不住又想挑衅。</p>
“茂之平日看着那般淡泊无争,我就当真以为你从不把功名二字放心上。你此时这般紧张,原来倒是我误会了。”</p>
顾琢斋想着心事,不妨许乐安突然发难,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乐安望着他轻轻一挑眉头,倨傲而得意地笑了笑。</p>
程安亭冷笑着替顾琢斋回击:“许兄此刻还能有心思谈笑,想必日后即使是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p>
程许两家没少你来我往的交锋过,程安亭这话听着像是夸赞,实际却是在暗讽许家迟早有一日要失势。</p>
“程兄谬赞。”许乐安听出他弦外之音,得意的眼神一下变得冷冽。</p>
他不甘就这样被程安亭压了一头,又道:“只是小弟不得不提醒程兄一句,程兄身家清贵,理应自持身份,谨言慎行。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家人。”</p>
他这话明晃晃是在说顾家因言获罪,程安亭与罪臣之子来往,无异于授人以柄。</p>
程安亭性格直爽,最瞧不起这些诛心的暗箭。他不屑冷哼,沉下脸欲直白地讽刺一顿许乐安,却被顾琢斋在桌下悄悄扯了扯袖子。</p>
“许兄说的不错。”顾琢斋温和地接过话,脸上的表情和风细雨,似是没听懂许乐安的挖苦和恶意。</p>
“君子自然是该谨言慎行,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程兄以义为重,光明磊落,实不该承受无端的揣测。更何况世事变幻如浮云,谁知道日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p>
顾琢斋说得不急不缓,却是在毫不留情地痛斥许乐安是一蝇营狗苟的无耻小人。</p>
许乐安气得脸色铁青,他坐直身体,看着顾琢斋,阴恻恻道:“小弟愚昧,还请茂之直言。”</p>
他就不信顾琢斋敢直接冒犯他!</p>
顾琢斋从容瞧他一眼,四两拨千斤地将话挑回去,“我相信以慕山的聪慧,早已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书中的浅显道理,你我写过念过千百遍,早已刻在心间,何须直言?”</p>
许乐安又被顾琢斋奚落了一番,脸色更是难看,可是现在是在延府,他只能憋着一腔怒火,不能发作。</p>
程安亭在一旁瞧着许乐安气急败坏却又无言以对的样子,畅快得几乎快要笑出声。</p>
“老爷,都弄好了。”</p>
福伯将画匣中写有名字的纸片全部贴在画上,擦着额上的汗向延珣禀报。延珣颔了颔首,一幅幅仔细查阅过去。待看到写有顾琢斋名字的那幅画,眼神一闪,取下了画轴。</p>
这幅画平平无奇、无论是构图、技法、立意都没有任何的亮点,延珣移目看向贴在画上的名片,眉头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p>
“今天是谁收的画?”他合上画幅,背过手问福伯。</p>
福伯将等在外面的两个小厮叫了进来。</p>
“就是他俩。”</p>
延珣目光炯炯,表情严肃,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两个小厮垂首站着,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p>
延珣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交叠起双手,盯着两人沉声问道:“今天所有的画,都是你们收的?”</p>
其中一个个子高瘦,脸也白净瘦削的小厮抬起头,毕恭毕敬地回道:“回老爷,是的。学生们将画交过来,我负责将画收进匣子,他负责登记名册。”</p>
延珣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一眼,“那装好画的匣子是放在哪儿?”</p>
高个子的小厮马上同延珣解释,“就放在装画的木箱子里。”</p>
延珣最恨徇私舞弊,这次选拔关门弟子,半月前他就闭门谢客,不给任何人扯人情的机会。专门去定制画匣,也是为了力求处处公平。</p>
延珣靠在椅子上,审视地看着两人,又问:“小书房里一直就你们两个?”</p>
“是。”高个子的小厮点了点头。延珣面无表情,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他涨红脸,鼓起勇气为自己分辨清白,“老爷,今天下午我俩一步没离开书房,根本没机会动手脚!”</p>
延珣目光箭一般射向那个个子敦实的小个子小厮。</p>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p>
那小厮一怔,怯怯抬头看一眼延珣,马上又垂下了眼睛。</p>
“我……我是清白的。”他嚅嗫道。</p>
福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虚。</p>
“你是清白的,那你抖什么?”</p>
“我……我没有!”矮个子小厮惊慌地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反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