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睿看向子未，随后招了招手,虽说子未和子初是特意走开的,但却始终还是关注着剑尊所在的位置。
见子未他们已经理解自己的意思，方千睿才转头注视着姬千商说道：“他便是重生的楼未烛。”
“有此机缘,可见楼未烛如你所说,他的品性确实是濯清涟而不妖。”姬千商身躯微微一晃，方千睿即刻就扶住他的双肩。
子未与子初来到时,姬千商已经在石桌边的圆石凳上落座了。
“弟子拜见师叔。”子未对姬千商的感情较为特殊，毕竟那段时间,他都是看着这个容貌,即使夜千嶂的气质有些不同，但不同于子初那般陌生。
见千商师叔脸带笑容看着自己,却始终没有忽略自己身边的子初,子未的心也终究是安定了下来。
他下意识得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子初，似在提示子初叫师尊。
但方才一直发愣的子初，如今是呆呆地垂着头，双手因为紧张而攥紧了。
直至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向自己的手伸来时,子初才傻傻地抬头，眼前的男子仿佛在发光一样。
这种感觉,即使他第一次见到子未时,都不曾有过。
姬千商,天门最神秘的人,却也是第一美人,他果然有着难以形容的气质，在子初看来即使天下最美的女子容貌都不及姬千商的半分。
但偏偏他如此容貌又不嫌女气！
子初呆呆看了看姬千商，又拿身边的子未做了比较，虽说这子未也有一种别样的风华，但或许年纪尚轻，瞧不见那种岁月留下的特殊韵味。
而姬千商，或许是经历了人生太多的苦楚，那种沉淀的气质却不是子未可以比得上的。
“为师，听闻你早前受了伤，又因赤日书院的封灵散而功力俱损，这枚丹药就算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
子初看着姬千商轻轻翻过自己的手，随后将一个小瓷瓶放在自己的掌心，做完这些姬千商并没有松手，反而是帮自己握住了拳头，他的手掌还有一些凉，许是在这里吹了风。
“师尊……”子初忍不住低呼，他看得出姬千商虽说是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却无法与常人相比，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让他站了这样久。
“噗通”一声，子初便跪下了，他还没好好行过礼，眼前这个曾经在天门不下于夜千嶂的奇才，竟然真的原意收自己为徒。
甚至将如此好的药丹赠予自己，而他竟然不选择自用。
“弟子拜见师尊。”子初双手手掌向上，额头完全触及了地面，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姬千商没有阻止，这是天门拜师的规矩，这也是让子初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收他为徒，并不是仅仅因为夜千嶂的举荐。
这一幕让子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觉得千商师叔真的是最好的人，即使夜千嶂也学不来他那份温柔与气度。
这种温柔与师尊方千睿又有不同。
难怪师尊会在意这个人，这般的好人，子未不懂为何会有人想要害死他。
足足一盏茶，姬千商才托住了子初的手，将他扶起，子初的右臂本就十分不便，但他却不愿因此而让这拜师之礼留下瑕疵，故此忍痛而为。
“你可知，这凌琅阁在天门的意义。”姬千商突然发问，这让子未也有些纳闷。
他不由得看向师尊，难道凌琅阁不就是天门一处住所吗？
还是说它与剑阁一样，承担了某种任务？
方千睿忧心，毕竟姬千商方才醒来，他的身体状况究竟恢复到何种境地，他尚未问过药老。
他同样看得出，不远处的阿忍始终不移寸步，脸上是满满地关切之意。
“凌琅阁是天门最为神秘的地方，它的存在其实是凌驾于天门九峰以上的，也是保证天门不会因为内部的争斗而至分崩瓦解的地步。”方千睿忍不住替姬千商解释道。
子未一听大约是明白了，当初师尊对他说过天门的由来，这是由仙道诸多门派融合而成，分为九峰八脉，也是因为门派不同，所修的功体属性不同而分别居住。
说白了，这天门仙道，就好似尘世的武道联盟一样。
子初看向姬千商，似乎明白了接下来他会说的话。
“千嶂师兄说过，你智慧非凡，留在明鸾殿蹉跎了你的天分，我知千嶂师兄尚有任务给你，待此事了结之后，若是你无法做到摒除一切外界的名利权势，以及争斗之心，为师也不会强求。”
“师尊……”子初一惊，忍不住叫了一句，他知道接下来姬千商会说，成为凌琅阁的传人，也就是手持幻天星耀令，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到手，如果你的心无法做到跳脱世俗之外，又怎能公平公正？
就好像文千岄当时会无法理解“姬千商”何以会插手子未一事一样。
“我知这样说，对你不公，你为我办事，为我查清这幕后的真相，但我却要求你放弃你的理想。”姬千商走向子初，双手按在子初的肩头，“甚至，连我自己都难以做到，所以在弥留之际才留下遗书，希望千嶂师兄能为我报仇。”
“师尊……”子初听到这里，眼眶微涩，“弟子明白师尊的用意，他日……待弟子为师尊完成心愿，定会恪守本分，决计不会在搅入天门纷争。”
“辛苦你了。”姬千商的脸上，有些许愧疚，但更多的是疲惫。
倒下的那一刻，他已经听不清来自方千睿的呼唤，来自两名晚辈的担忧之声。
子未拉住了子初，并没有让他跟随方千睿离开。
这种时候，子未明白，师尊定然是想单独陪伴，因为就连他都担忧千商师叔的情况，更何况师尊与子初。
“其实……”子初忽然出声，让子未不明所以转头看着他。
如今子未的外貌看起来还比子初大了两岁，眼前的少年垂着头，他的视线似乎还留在自己的手上。
“你想说的是，你原本不想拜师对吗？”子未看出了子初的心思，他怕是想要拜师夜千嶂，他心中认定的师尊应该也是夜千嶂。
有那么一瞬，沉默让四周只留下飞花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像姬千商这个人一样，让人无法生出一点拒绝的念头。
“你会认为……我恬不知耻吗？”子初的笑容有些自嘲。
可不是……
最初他视夜千嶂为仇人，甚至为了报复他，将子未与姬千商的生命置于危机之中，如果不是他去云迹峰自荐，文千岄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举动。
也因为文千岄的举动，还连累了无辜的云染。
这件事，本应该让人痛恨他到彻底，可如今夜千嶂对他还有知遇之恩，更出手相救，否则，就凭他危害剑尊之徒与姬千商的罪名，他早就被逐出天门了。
届时，失去修为，又废了一臂，回到尘世的他或许连活下去的机会都随时会遭人践踏。
子未摇了摇头，之后他在子初的眼中见到了诧异。
“他选你，是因为你值得。”子未指的是夜千嶂，能让夜千嶂看中，并且用到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不说其他，子初因为对于云栖的感情，敢以弱敌强，单纯这份胆魄与执着，就值得人学习，夜千嶂愿意花时间和心力去导他正途，是不愿意浪费一个人才。
子初因为激动而抓住了子未的手。
“就算是师尊，从一开始，不也给了你机会！”子未又补充道。
过了很久很久，子初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你说，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他。”
子未抬头，阳光透过奇妙的景色映照在水面上，亮闪闪地！
“我想，他应该会来见你的。”子未认真地说道，毕竟不管是千商师叔被害，还是夜千嶂本人遭人陷害，这幕后的调查，都需要子初的推动。
现在子初的身份很快就会公告天下，不仅仅是天门会知晓他是幻天星耀令的传人，整个尘世都会听见他这个名字。
“当年我考入天门，除了师尊，我对他最为好奇。”子初用手接住了自枝丫上掉落的花瓣，“可惜，我入门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子未有些讶异，眨了眨眼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想拜他为师？”
“那到谈不上，我有自知之明，夜千嶂是天门百年来最为出色的人，他是八脉齐修，就算是剑尊与师尊，他们都没达到他的程度。”
子初由衷的夸赞，让子未忍不住扬起嘴角，他的陇之自然是最出色的。
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一点点对不起自己的师尊。
可他的心总是会忍不住偏向夜千嶂！
“那，你当时没想过要拜剑尊为师吗？”子未有些好奇，如果说夜千嶂能看出子初的天分，师尊不应该看不出。
“剑尊从未收徒，这是天门众人都心知肚明的，至于为什么，众说纷纭吧！”子初摇了摇头，他当时入门并没想过要拜谁为师。
考入天门之举，不过就想见一见那个天门翘楚夜千嶂所生活的地方，以及他很好奇，为什么他要背离天门。
明明在天门，他比任何人都拥有更好的资源。
剑阁他可以随意出入，凌琅阁他同样可以随意出入。
身兼八脉之力，又习得天门几百年来无人可以修炼的乾天风云决，所以他不能明白，这样的优势，他为什么要离开天门，而后更是堕落为鬼道中人。
“众说纷纭？”子未突然好奇了，那师尊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仅仅只是想让楼未烛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嗯，有人说前任天尊，也就是师祖留有任务给剑尊，所以剑尊身负重任，并没什么闲暇时间可以收徒授业。”
子未一想，确实师祖传九的确给了师尊两个任务，事关夜千嶂以及一把剑。
也许这还和自己是楼未烛有关。
子未又问道：“听你这样说，似乎还有其他传闻？”
“那就事关剑尊的身世了。”子初看了看子未，似乎子未并没有想过，剑尊的身世，以及他来到天门的过程。
“我师尊的身世？”子未有些讶异，好像并没人说过，也没人好奇过。
他感觉，自己的师尊不过就是勤勤恳恳，认真修炼，所以才达到如今的境界！
“虽说夜千嶂声名在外，在天门被人议论的最多，但剑尊也不是这样简单的，只不过他为人内敛，又有珠玉在前更有助于他隐藏了自己的锋芒。”
子未听到这里，眼中不免流露出一种动力，就是那种跃跃欲试的激情。
他现在明白了，夜千嶂并不仅仅是因为剑尊将他抚养长大，也不是因为百年的同窗情谊，而是真正地佩服自己的师兄。
可见，夜千嶂应该知道详细的过程。
“那，师尊他是为什么会入天门呢？”
子初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具体过程，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曾经所有的人都以为，剑尊不过一介凡人，即便天赋超凡比一般的凡人早一步踏入修仙之路，但……大约是在正华十五年，剑尊同样发生了令人诧异的变化。”
子未的神情也因为子初的话而变了，自从他回到天门，先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知道了楼未烛与夜千嶂曾经的羁绊，现在连自己的师尊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就在子未还想问什么时，方千睿已从房内走出，并朝着两人的方位走来。
“师尊，师叔他怎样了！”
“剑尊，师尊他还好吗？”
子未和子初同时向方千睿行礼，异口同声地关切姬千商的情况。
“你们不用担心，千商体内的余毒已经彻底排出，只不过百年来他受蛊毒的摧残，身体难免留下损伤，需要时间慢慢养复。”
方千睿的话，让子未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子初，本尊今日先将你带回，待拜师大典之后，你就要入住凌琅阁。”方千睿说的子初刚才就想到了。
但他心中还有不安，因为那卓千易依旧虎视眈眈。
见子初神色有异，方千睿也明白，这必然是那幕后的人已经联系上了子初。
“你不用担心，依照千嶂的计划行事，这凌琅阁并非谁想进来便能进来，想要出去便能出去的，他很惜命，还没这个胆量硬闯。”
子未听了师尊的话，也明白这是说幕后要害千商师叔的人，这个人子初已经找到了，只不过他们应该还需要这个人，或者还不够证据对付他。
毕竟此事牵连广泛，似乎还与失踪的师祖传九有关。
“弟子明白了，谢剑尊指点。”
“不用多礼，今日开始你便称我师伯即可。”方千睿拍了拍子初的肩头说道，“先去陪一陪你的师尊，他尚有话要对你说。”
子初点了点头，左手又摸了摸腰际，是师尊给他的药丹，他猜到这是师尊要给他恢复功力的药。
见子初离开了，子未看着师尊，明白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子未，想不想见一见那尊石像。”方千睿开口了，这是之前冀北冥的提议，如果能令子未回忆起楼未烛曾经的经历，那或许对于找寻传九，以及了解当年的事情有所帮助。
但方千睿不想为难子未，也希望他是自愿接受这个提议，是不是愿意恢复记忆，愿意在背上楼未烛这个名字所带来的一切。
也取决于他自己。
“我……”子未心里踌躇，不是不想，反而是有些不敢。
这种不安，他表述不出，这一刻他希望在身边的人是夜千嶂。
“无妨，若是不愿，为师不勉强你。”方千睿安慰道。
他这样做，尚有一个原因，面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他希望子未能有更多楼未烛的经历，这样应对起来，才不至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玉天阳因他的指派，已经出发了，就不知三天之内是不是能得到有利于子未的消息，如果可以得到无妄山庄的支持。
加上文千岄背后的飞星斋，那他们就掌握了尘世两大门派的助力，对于赤日书院会挑起的争端，也多了一份对抗的筹码。
只不过，方千睿不会忘记，这一刻不仅仅会有外敌，更有内忧。
但他相信，夜千嶂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不知，他这个师弟是不是愿意见自己了。
“师尊……”子未轻声呼唤，他以为自己的拒绝，让师尊心中不快，不免有些担忧。
意识到自己走神，方千睿将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道：“抱歉，为师方才在想事情。”
“师尊是在想，如何应对赤日书院的挑衅？”
其实子未有些好奇，按理说作为仙道之首，天门没道理要怕赤日书院才对，仙道门派本就凌驾于尘世的门派，甚至国家。
“师尊，弟子不明白，为何我们要忌惮尘世的门派？”
“我们天门，虽然早在千年之前已经脱离尘世，避开喧嚣，但我们不过就是因为修炼比尘世凡人多了几百年的寿数，并非真正的神仙。”
方千睿这样说，子未明白，即使修仙还是凡胎肉躯，终究有一天会身死魂灭，除非真正可以达到大乘境，飞升脱出轮回，否则就如师尊所说的多了几百年的寿数而已。
“既然是人，就免不了权力斗争，是人就会有欲望，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方千睿带着子未在凌琅阁内缓步而行，“就比如，我们天门所种植的谷物，喂养的家畜，虽然你所吃的皆是充满灵气的食物，但他们原本的种子与幼畜都是自尘世而来。”
“师尊的意思说，我们天门需要吃穿用度，这些都来自尘世，我们没办法做到真正的不吃不喝，即使可以辟谷，也不可能衣不蔽体，这些都是所谓的利。”
子未明白了这一点，也懂了为什么天门会过一段时间，会招收尘世的精英弟子，这不过就是一种回馈。
“那……”子未突然内疚了，当时如果自己稍微控制一下，那仲思远就不会死了。
“你也不用多担忧，仲思远死在生死台上，这是众所周知的，就算是赤日书院也没办法用这一点要挟天门。”
“我明白……可我确实就是楼未烛，这会是他们针对天门的手段，弟子不想连累师尊与天门其他的弟子。”
“此事确实不容易处理，但千嶂既然用到文千岄这个棋子，自然有他的把握，届时随机应变即可。”
子未点了点头，将心里的不安压下了。
夜千嶂虽说用沈颢穷换来了鬼道的暂时太平，但他身上的弱点随时都会暴露，那么那些鬼道的人还会服他吗？
更何况，他会用怎样的办法应对来自赤日书院的挑衅呢？
姬千商的房内，充斥着一股凌冽的梅香，比子初初见师尊时更为明显，或许因为师尊常年再此生活，所以他身上的味道自然而然留在这个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