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牛家两仆移步走出。狐袁两人忙忙伏低身子，藏于月季花枝后。待两仆走远，狐晏拉了袁净初左手，遥遥跟了去。扫香到葛嫂子歇宿的厢房，拿了夏衫后，方心满意足地，辞了葛嫂子，转身而去。狐袁两人远跟在她身后。不一时，到了一处小院外，忽有一女子之声传出：“爹爹，你连日外出收租子，定然疲累。喏！这个香笋炖肉是你最爱吃的，快多吃些！”话锋忽转，“扫香那妮子，愈发不像话了。也不过来伺候着，一得闲，就躲出去偷懒！”
扫香听了，急忙加快了步子，三两步进了小院儿。狐袁两人悄然跟了进去，闪身院门后藏匿了起来。扫香先回右首一间耳房，放好了那两件夏衫，方疾步匆匆地，走进了红烛通明的正房。狐晏拉了袁净初，矮身踅到正房外，纵身一跃，上了房顶，悄声走至屋脊近旁。袁净初娴致如兰，活至二八年华，从未做过这等房顶“宵小”，不由得既紧张又兴奋，心如撞鹿。狐晏蹲下身子，揭开两片青瓦，示意袁净初也蹲俯了下来。两人透过小洞，向房中瞧了去。
房中牛氏父女正用膳，牛姑娘珠环翠绕，明艳无俦，正给爹爹舀汤，见扫香进来，语含讥嘲道：“哟！这不是扫香么？这大晚上的你不好生去歇着，跑到我这儿来作什么？”
扫香如老鼠见到猫儿似的，勾着腰身，讨好地笑道：“小姐，婢子正闹肚子，往茅房跑了七八趟了……”牛姑娘眉端一皱，忙用袖口捂住鼻子，打断了扫香：“出去出去！蠢东西，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你弄一身臭气进来，我和爹爹还怎么用膳！”
扫香忙躬身退了出去。牛父虎背熊腰，只身形矮小，坐于桌边，却比女儿还要矮些；两鬓已霜，双眉又短又浓，样貌甚陋，颇见凶相，然看女儿的眼神，却极为宠爱。这当儿他端起碗，喝了几口羹汤，刻意放柔了粗声粗气的嗓音：“霜儿，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了！他日到了婆家，也这么骄横跋扈的？”
牛姑娘下巴一扬，不服气道：“骄横跋扈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我这性子也是随了爹爹。当年，爹爹若不骄横，怎能吓跑，和我娘指腹为婚的武相公，将娘抢了过来！”牛父听女儿说及他平生最得意之事，不禁畅怀快意，哈哈大笑起来：“起初，你娘还怨我坏了她的姻缘。之后，她见那武相公经我一吓，脓包似的躲了起来，再没去找过她，渐渐寒了心。再后来你娘见我虽样貌丑陋，但体贴殷勤，到底对我生出了情意。”牛父愈说愈得意，眸中忽透出一股狠意，“那武相公倒是想去见你娘，只不过叫我找地痞打折了双腿，爬都爬不了啦！”牛姑娘显然知晓此事，讥诮地笑道：“说到底还是那武相公没用！羸弱少智，心计全无，如何能得美人芳心？”
狐袁两人听牛父所言，他伤及那武相公在前欺瞒意中人在后，牛氏父女不以为耻，反以为傲，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牛父突想起伤心旧事，拿着筷子的手忽地一顿，道：“可惜爹爹福薄，你娘日日思念你那两个早夭的孪生姐姐，以致忧虑成病，留下爹爹一人早早地就去了。”牛姑娘把圆凳挪至爹爹身畔，挽住他左臂，软声道：“怎么就只留下爹爹一人了呢？这不是还留了个我么！爹爹若思念娘和姐姐，多多宠爱我些也就是了！”牛父放下筷子，抬右手在女儿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自己说说，爹爹还不够宠你惯你么？你就是要星星、要月亮，爹也想法子给你摘了来！我怜你无母护佑，又失了姊妹，哪件事不是由着你性子来的！”
牛姑娘小嘴一嘟，眉飞色舞地娇声道：“谁叫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呢！”丹凤眼溜溜地一转，“爹爹，女儿想把牛姓改了，随娘的姓氏。”牛父不解道：“嗯？为何？”牛姑娘将爹爹的左臂挽得愈发紧了，撅着嘴言道：“女儿的名字原取得极好，可配了牛姓叫作牛闻霜，便显得俗气得紧了！旁人叫着也难听！”牛父疑道：“霜儿，你从前向来不在意这些个，怎地忽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了几声，“你娘自钟情于我之后，只觉看我是愈来愈顺眼，反倒是觉着她自己，浑身都有毛病。不是眉毛太淡了就是嘴唇太厚了，她总是盼着在我眼中，她浑身上下，都姣好俊俏。你方才的神气，与你娘如出一辙！”他顿了顿，语气中愈加欢喜，“霜儿，你快告诉爹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牛姑娘像叫人咬了一口似的，傲气地挺了挺脖子：“女儿明艳无双，哪儿有什么人能入得了我的眼？”她口中虽否认，脸上却不觉一红，忙岔开了去，“爹爹，你又来取笑女儿！我只问你，我随娘姓苏，改名叫苏闻霜好是不好呀！”牛父爱怜道：“好！好！我的霜儿想怎样便怎样。”苏闻霜大喜，放开爹爹左臂，拿筷子给爹爹夹了一块香笋。
牛父一边吃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霜儿，爹爹是过来人，还得再叮嘱几句，他日你若有了意中人，千万别学那世俗女儿家的矫揉造作，该抢则抢，该夺则夺！天助自助者，你若不抢不夺，上天又怎会知道你要什么！”苏闻霜道：“女儿明白。”牛父慈爱地点了点头，少顷，又道：“对了，前几日你叫我伺机，借了几两银子给那谢再安，抵债的条目是叫她女儿，来我们家浇半个月的菜园子。”浓眉一竖，眼瞪如铃，凶得像要吃人似的，“怎么？那个袁净初叫你受委屈了？用不用爹爹出面，给她点厉害瞧瞧？”
袁净初瞧得心中一惊。
苏闻霜娇声娇气地道：“女儿又不是个软柿子，由得人揉搓。爹爹放宽心，我有的是法子！”牛父哈哈一笑，意甚嘉许：“果然是我牛善财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