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晏、洛儿听闻蓝家有人找了过来,正着急间,那妇人和心砚,已疾步上了二楼。方一照面儿,心砚就已认出,狐晏背着的是谢再安,忙禀道:“夫人!这人背着的,就是那个姓谢的!”那妇人闻言,脚步一停,顿时上上下下打量起狐晏等人来。待她目光转到袁净初身上,眸中登时生出些许冷意和瞧不起,盯了片刻,道:“你就是袁净初?”袁净初不睬,转过脸,盯着别处。洛儿把姐姐的手,握得紧紧的,冷哼了一声:“我姐姐是谁,关你屁事!”狐晏背紧了谢再安,朝袁家姐弟走了走,将他二人护在了右边,朗声道:“她是胡夫人!”
那妇人瞧向狐晏,不明所以。狐晏眼盯着那妇人,背对着袁家姐弟,道:“袁姑娘,我与你相识愈深,愈觉你是性情中人,也愈是珍你爱你。从今往后,人间黄泉,我日日都想有你相伴。你是否愿意,做胡夫人?”他情真意切,字字发自肺腑。袁净初听在耳中柔肠百转、心间一动。一时感动于,狐晏挺身而出,挡在了她与洛儿身前;一时想到他聪慧机敏,之所以这么问,会不会全然是出于,想把这妇人的目光,引到他的身上,好替自己遮掩尴尬、难堪之故;一时念及,他贴身穿着的那件,火红的女子肚兜,究竟是何人之物,尚且没有问清楚……脑中纷乱如麻,小口张合,却说不出话来。
洛儿十分高兴,抢道:“姐姐当然愿意!”
狐晏俊眉一轩,笑道:“这位婶婶,初儿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了。我夫人胆小,您别吓着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婶婶问我好啦!”
若在从前,袁净初听狐晏叫她,叫得这么亲密,定会觉得他轻浮。当下听在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心中大定,先时的愤怒、急躁、屈辱登时消退了些许。
那妇人已年过五十,且极出老相。她眼窝下陷,颧骨高耸,脸颊下垂。嘴角边、两眉畔细纹多且深,鬓发大半已花白。穿戴的,却都是在年轻美妇间,时新的衣衫、首饰。她陡然听狐晏,把她往老了叫,眉棱骨突地一跳,脸色一沉,怒道:“谁是你婶婶!”围观的众食客,见她一个老相横秋的妇人,犹自不肯沾上老字,哄地窃笑不已。
妇人不理众人,轻蔑地扫了一眼袁净初,复瞧向狐晏,满嘴的尖酸刻薄:“你这位未过门儿的夫人,真真是有一手啊!一边把我们钿川,迷得神魂颠倒;一边呢,又和你小子勾勾搭搭,诱得你挺身相护!这一个姑娘家的,究竟是要许几个婆家……”
袁净初耳中嗡地一炸,昏昏欲倒,眼泪怔怔地顺颊流下。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咬出血来也未觉疼痛。洛儿气得身子直抖,正欲出言相讥,狐晏眉端一皱,已断然斥道:“婶婶慎言!初儿她只是一介寻常女子,万万担不起如此妄评!我对初儿心仪已久,只是自惭形秽,一直未表心迹。初儿的爹爹,不明就里。他做爹的,为女儿终身大事计,知道令郎对初儿有意在先,特地瞒着女儿,先来试他一试!我实在不知,这有何不妥!”哼哼冷笑两声,“至于初儿的爹爹他,叫令郎女婿,那只是酒桌之上的醉言醉语。哪个喝醉后,没说过两句疯话!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瞟了心砚一眼,耸了耸鼻子,一脸的不屑,“婶婶家这个奴才,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听见两句疯话竟当了真,巴巴地赶回去禀报。”
他舌灿莲花,连珠炮般侃侃而言,蓝家主仆早愣了神。隔了好一阵,那妇人哂道:“牙尖嘴利!”心砚听他讥讽自己不通世故,心里憋着气,反唇相讥道:“什么特来试他一试,鬼才相信!哼哼!依我看,是趁机占便宜才对!”朝狐晏背上昏死着的谢再安一努嘴,“方才,这姓谢的和我们少爷都喝醉之后,姓谢的喊了几声女婿,见我们少爷不仅并无反感,还极为高兴,他愈发得寸进尺起来,几十岁的老脸也不要了,又起了别的歪心思!说什么昨日,将将借了孔雀桥西,蔡坤家五两银子,写欠条的时候,言明叫他女儿袁净初,到蔡坤家去伺候他中风卧床的老母一个月,以此抵债。这姓谢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少爷就已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袁净初受半分委屈,二话没说,就掏了五两银子,给了这姓谢的,叫他去还给蔡家!”
妇人的脸色极为难看:“还有这等事?”
心砚挖苦道:“这还没完呢,姓谢的欢喜得不得了,假惺惺地推辞了一番,就把银子接了过去。紧跟着,姓谢的又说,昨日才在欠条上画押,这么快就改口反悔,怕那蔡坤会不同意。我们少爷听完,又掏了五两银子给了姓谢的,说五两不行,就再添五两,权当是赔给蔡坤的,只要袁净初不用到蔡坤家去受委屈,出多少银子他都心甘情愿!这姓谢的喜得眉开眼笑,站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劝酒。”
那妇人气得直跺脚,盯了一眼临窗醉倒的蓝钿川:“这个败家子,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糊涂东西!”眼珠子一转,冷冷盯向难堪已极的袁净初,方欲开口,狐晏急忙又朝袁家姐弟走近了几步,堪堪把他两人遮挡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我说婶婶,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这记性有点差啊!我才说过,我夫人胆小,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啦,怎地这么快就忘啦!”
那妇人气不打一出来,瞪着狐晏,道:“小子!就算如你所言,是我们钿川对你这位夫人有意在先,她并没勾引钿川;姓谢的来找钿川喝酒,也是他擅自所为,你这位夫人毫不知情!可有一样儿,我算是瞧出来了!姓谢的心术不正、心机深沉,专做钻空子、骗银子的勾当!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依我看,你这夫人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狐晏怒不可遏,双眸中似要喷出火来,咬牙恨声道:“臭婆娘!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妇人毫无惧色,眉心忽地一跳,眼珠转了几转,她已想起一事来,不由得大为兴奋起来:“怎么?我说错了么!”说话间,走到二楼中央,拔高了声音,对众食客道,“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听听我究竟有没有冤了这丫头。七八日之前,我顶顶喜欢的一个小辈苏闻霜……”
蓦然听见“苏闻霜”三个字,狐晏、袁净初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知她又编派出什么话来,忙凝神来听:“……派了她的贴身丫鬟扫香,来送东西给我。闲聊时,我抱怨了几句,说我们钿川近来,睡觉时总在叫一个叫袁净初的姑娘,睡得极不踏实,人都瘦了好几圈。我才一说完,扫香立马说道,‘蓝夫人,小姐说,这个袁净初可不简单,您可得留心!’我听她口气不对,急忙问她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