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门天行阶下,出门在外的弟子正归来。
五个人,清一色白衣清冠。他们头上戴着应天冠,应天冠是一片七寸镇圭,玉质,形状似剑叶,薄而呈白色,略弯,片子底端紧着银白发冠,底冠成圆,相环交锁束缚头发。
凌霄门中有规定,所有弟子,整装戴冠须严谨,可他们五个人中有四个发冠歪斜,衣装不整。
启恒背着徒弟面对几位年轻弟子,他瞅着他们,五人中,为首的衣装还算整齐。
“见过七师叔。”衣装整齐的男弟子先行礼。
凌霄门总共有七位长老,分七院;
其中大长老启明,管天枢院;
二长老素映,管天璇院;
三长老素昔,管天玑院;
四长老启生,管天权院;
五长老素怜,管玉衡院;
六长老启尘,管开阳院;
最后一位七长老启恒,管瑶光院。
他备受人尊敬,又备受忌惮;
他是谢仟颜的师父,瑶光院的长老。
更是几位长老中,年纪最小,白发最白,胡子最长,性子最刁钻的老头。
谢仟颜要猜到恩师是她性情无法无天的开山鼻祖,她必定逃,古人言,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虽然顽皮,但也想想端正自己,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俗世人。
“唉,家中大哥二哥都道我是举世皆宠,我怎么觉得整个瀚海原的人对我都恶意满满,一心想要我落入俗套,听天由命?”她叹着气坐在云阶上,想看清底下的人。
“你们这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赶着去投胎呢?”启恒面对着还算知礼的弟子,五个人,一个站了稍高三级台阶,后四个不知心里有鬼还是礼贤下士,自觉站最低级上,让门中翘楚当冤大头。
天璇院那年纪小,武功修为数一数二的年轻人,他为天璇院二长老的坐席首席大弟子。
“师叔,我们身上中毒。”年轻弟子不敢隐瞒,如实禀报。
“中毒,你们招谁了?”
“我们……”
“谁?”
“落花庄。”
“……”启恒沉默,他同情泛滥起来,“怪不得。”
谢仟颜距离太远,听不清师父和几位师兄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她想看被师父挡住的人的面目,他备受拥戴,不知是不是长得最凶,家中的父亲就是太过严厉才受到众将领爱戴,他们的尊敬,除了唯命是从,还带死而后已的悲壮。
“弟子告辞。”说话的年轻公子,身材颀长,身姿笔挺,他辞别面前的长者,抬步快速往上,身后的四人紧随其后,加快步伐。
谢仟颜看到从侧边上去的公子,他气质高华,品貌非凡,侧脸轮廓优美,正脸更是完美,棱角分明的面庞,剑眉星目,目是凤眼,鼻梁俊挺,嘴唇似剑,神态严峻。
“小师妹好。”有人向着脸小人瘦的师妹打招呼,师叔方才说的带徒弟归来,想必是这个女孩。
“师师兄好。”谢仟颜张口结舌,她第一次不会说话。
年轻丰茂俊赏的公子投来淡淡一眼,他没有出声,更没有停步,快速往前,急着像去救火。
谢仟颜被那师兄的眼神抽去了三魂七魄,她魂神第一次被人吸取,她心慌意乱的跌落深渊里:悬空,垂挂;她心脏骤然发紧,紧得发抖,抖得怦然,怦然得小鹿乱撞,她忙不迭转身跑去。
她要去问他的名字。
启恒正抬起步子,要上去,见慌不及的徒弟一脚踏三级,她年龄不大,小腿子细,是够长,但迈不开那么大步子,所以力不从心,往后倒。
“徒儿。”老头子心跳到嗓子眼。
谢仟颜一个不稳,她双脚飞起,向天踹了一脚,脑袋砸下,向地磕头认罪。
“我招谁惹谁了!”她脑袋撞在了阶梯上,捅出了个大窟窿。
“举世独秀的开门红。”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悲壮的拜师礼。
入师门,这还没有走到山路尽头,先见了红。
他抱起倒霉的小丫头,送到瑶光院,命人拿来一堆药材,一把抓着丢入药罐煎熬,熬了半天,这边才把破口子的脑袋缠上绷带,那边就急急端上一碗香喷喷的汤药。
谢仟颜打死不喝,宁死不喝。
启恒循循善诱,“你脑袋破了口,残缺不全,要是被师兄们看见,他们谁愿意搭理你?”这话……有点……残忍!!!
谢仟颜怒视着师父,她一副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咳咳……”启恒自知责不可脱,“你是不是想见那位师兄,想见他就得把药喝了,只有喝了,伤口愈合了,才有脸去见他。”
“……”谢仟颜脑袋上流血过多,她失去了精明的意识,想到那好看的师兄,她不能顶着这么个破脑袋出现,还要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
“药给我。”她接过烫人的汁水,一眼见之,心沉十丈,再闻药味,差点吐出,她捏住鼻子坚强的忍住,一口气喝光药汁,一把丢开手中碗。
启恒及时接住,他命负责洒扫端各处院子的令子去准备晚膳,“可以的话,明天去南园偷只鸡。”
令子俞浣笑,凌霄门的七长老,喜欢说话不着调,明明是求着人家,非要用上一个偷字。
他要真敢偷,南园的老妪非拿着那张牙舞爪的扫帚一路飞花走叶扫平了瑶光院。
瑶光院已经没什么景致的东西了,一座主楼,镇了分院的派头,一扇门,门楣下的两个字:瑶光,字体上长久无人打扫,被蜿蜒攀爬的藤草缠住遮盖。
俞浣次日跑去南园找深居浅出的老人家,南园的位置,在一片林子之后,林子成圆形,围住中间一座屋舍,屋舍高两层,上层做寝室,下层分客厅厨房。
老妪是个会生活的人,她住在深山老林里,不愁吃,不愁穿,成天繁忙着:养花护草,栽木种树。
她打理的南园,北面生长高翘的重阳木,西面人工开挖出池塘,南面是唯一的出口,出口左向是成片绿油油的菜地,四周还养着一块块花圃;东面是一条河,河流经过,扬长而去。
俞浣提着厚重的礼物停在篱笆院门外,篱笆门外,左边种着一颗乌桕,乌桕上挂着铃铛,铃铛整天在风中飘荡。
老妪正在家里做晚饭,夕阳穿透过朝南的窗,照在她佝偻的身上,打亮了她满是皱纹的脸。
她年纪八十多岁了,岁月恩深又薄待,她避不过时光的刀子,脸上的沧桑岁痕,一条一条,横亘山河,与岁相照。
“奶奶,七长老想讨一只鸡熬汤喝。”俞浣把长辈拜托送来的礼搁在桌上。
“哦,他出去游山玩水回来了?”老人家从厨房里拂开帘子走出。
“是的,奶奶。”俞浣去搀扶着坐久行走不便的长辈。
“他往年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是这样,七长老收了一位徒弟。”
“是吗?世道变了,他居然收徒弟了?还以为要沉了瑶光院到土里。”
“……”俞浣不敢说话,这话让她没法接,门中就属瑶光院最凄清,没有弟子,没有人,大树和杂草天天生长,差不多要盖住瑶光院的殿宇楼阁。
“他想要喝汤?”
“不是,是新来的弟子不小心摔伤了,七长老想着让她补补身子,这不过几天就要考核,她是新人,必要过三门。”
老妪揉揉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她让女子自己去院子里,“想要什么,自行抓取便是。”
“谢谢奶奶,这是七长老送的礼物,要不要弟子送到库房里?”
老妪看一眼搁桌上的礼品,礼品包装精美,三个大小不盒子,层层堆叠,里面包着的不是奇珍异宝,就寻常的布料丝线,她整天闲不住,时刻要在手上磨着点东西才舒心。
“放着罢,新弟子受伤了,快些回去照料。”她很善解人意,未如大家口耳相传那般,乖僻邪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