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她!”萧平轻声朝着一旁的侍卫吩咐。
侍卫迟疑了半响,“萧郎君,左仆射下令将她驱赶。”
萧平道:“我只是让你们放开她,并无带她入府之意。”
这倒也是,萧平只让人将孙尚香放开,又没有说要把人带进府里去。侍卫再次看了孙尚香,“孙夫人,希望你不要乱动,否则莫怪我们无礼了。”
孙尚香已经明白了自己是说不动周不疑的,周不疑的弟子,或许可以劝得了周不疑。
“在下萧平。”萧平与孙尚香作一揖,自我介绍,孙尚香也还以一礼,“妾,孙尚香。想必萧郎君早有耳闻。”
关乎孙尚香的事,无论曹盼也好,周不疑也罢,从不忌讳与人提起。周不疑敢光明正大的承认他对孙尚香的引诱,同样敢面对天下的人质疑。
为天下者,兄弟反目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只是让一个小娘子喜欢上自己而已。
周不疑这样的人物,纵然什么都不做,也有数不尽的人爱慕他。孙尚香只是执着太过,一直放不开罢了,谁又会拿孙尚香的一番痴恋攻击周不疑。
这样的陈年旧事,为君的曹盼都一清二楚,当日定策的人也不少,周不疑愿意去做,还做好了,反而是有功于大魏的。
萧平看向孙尚香,并不愿意多提孙尚香对周不疑的心思,他更多在意的是孙尚香刚刚所指的内容,周不疑,是有何打算?
“萧郎君能否去劝劝不疑,让他不要做傻事。你相信我,我了解不疑,他一辈子心系一人,生只为一人,死也只为一人。今日,他会去陪她了。”孙尚香一脸笃定,萧平怔怔地看向孙尚香,“我适才见过先生了,先生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做傻事的人。”
“周不疑何等人也,他怎么会让你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不做什么。你相信,你相信我,请你去劝劝他。”孙尚香满脸哀求地冲着萧平说。
“孙夫人,够了。”萧平正拿不准时,一道声音传来,只见秦无与曹永一道骑马而来,开口喝斥的正是秦无。
萧平一见秦无立刻与秦无还有曹永作一揖,“秦侍中,曹将军。”
纵然这是夫妻二人,萧平却各唤各的官职。这在大魏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妻不以冠以夫称,各论本事。
秦无朝着孙尚香道:“孙夫人既然了解元直至此,更应该明白,元直决定的事,谁都拦不住。孙夫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想要如何?”
孙尚香激动地答道:“我只想要他好好地活着。”
“与你何干?”秦无同样冷洌反问了一句,孙尚香控诉道:“你与不疑相交半生,难道你就不劝着他吗?”
秦无不发一言地看着孙尚香,而曹永道:“正因为子阳与左仆射相交半生,彼此最是了解,子阳更清楚左仆射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什么?需要什么?孙尚香重复这一句,许久都说不出话,而曹永再次地开口,“左仆射此生只为一人而活,她不在了,左仆射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选择,是他自己想好的。孙夫人阻拦是舍不得,我们不拦只是因为尊重他。他这一生,太苦了!”
一生不曾道破心意,一生因为一开始的错过而悔恨,一生看着她苦,心如刀割……
周不疑也累了,这个天下,少得了他,他却少不了那一个人。
“你们,你们……”孙尚香再也说不出话来,周不疑苦吗?同样一生得不到周不疑半点回应的她,最是明白那是什么样的苦。
秦无已经再次下了逐客令,“孙夫人还请离开。”
曹永朝着身后的女部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女部上前来拉着失魂落魄的孙尚香离开了。
萧平已经从秦无与曹永刚刚的只字片语明白了孙尚香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啊!
“秦侍中。”孙尚香被秦无赶走了,萧平睁大眼睛地唤了秦无一声,秦无道:“不要去打扰元直。”
“可是,可是先生他,先生他……”萧平惊得语无伦次,伸手捉住秦无,秦无道:“有些事你们不明白,既然不明白,就什么都不要做。”
周不疑的选择,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如果可以阻拦,他们一定会拦。
但是啊,周不疑的命是曹盼救的,在周不疑的心里,他的命就是曹盼的,为她生,亦为她死。
周家已经后继有人了,况且就算没有他,还有兄弟姐妹,他们会照看好年迈的父母。
这么多年,周不疑的心思,周家父母早就已经明明白白了,明白得,一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更知道,曹盼对周不疑的意义,不仅是喜爱的那一个姑娘,更是他一生所忠所敬所爱戴的帝王。
萧平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秦无解决了孙尚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府里,一句话也不再说,带着曹永骑马而去。
呆呆站了许久,萧平终究也离开了。有些人,有些事,失去了,便再也不想……
周不疑在府里沏了茶,听说秦无来了,将孙尚香赶走却没有进府,露出了一抹笑容,他这一生,能得这样的至交好友,何其有幸。
“陛下,不疑,不悔。”周不疑露出一抹笑容,端起茶敬以天,吐了一句,将茶一饮而尽。他想着曹盼的面容,儿童时的现稚嫩,年少时的肆意,大权在握后那份自信张扬。
他们同甘共苦,共谋天下,他们一起,走过无数的岁月,她信他,对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意,也从不骗他,给过他一丝的希望。
就算他们从来不说,他都明白,他对她的心,不能说破,一但说破了,哪怕他再有能力,再能为她安定天下,她都不会再让他靠近她。
想着她的冷洌,她的绝情,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一生守护三十余年,至死,也才吐露了一句,要一句,若是他们不是那样的开始,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哪怕到了最后,她也从来没有骗过他啊。
“元直啊,朕从不回头看,你我错过了,便只能是错过。”
气若游丝的人儿,笑着与他吐露一句,让他几欲落泪。是啊!她从来不会回头看,也不会让他有回头看的机会。
“倾吾一生之功,吾只愿,换一个开始。”周不疑缓缓地从怀掏出了一纸,这或许是她给他唯一的妥协。
活着的时候他守了她一辈子,死后他想继续守在她的身旁,永生永世……
“陛下,陛下。左仆射府传来消息,左仆射,左仆射去了。”一夜未眠,曹恒正在更衣,一道急报传入宫中,传到曹恒的耳朵里。
早有预感,确凿的消息传来了,曹恒整个人一凛,“左仆射,去了?”
依然带着几分希望地问了一句,来报之人一脸的悲色,“是。左仆射府上的人已经换上了素镐来报。还有,左仆射去前,留下了一纸书信,请陛下过目。”
曹恒上前一步,拿过那一纸,上面是曹盼的字迹,写着:阿恒,许元直葬在我与你阿爹之侧。
最后更有玉玺加盖,这不仅是曹盼亲自所写的书信,有了玉玺,更等同于遗诏。
“走,去左仆射府。”曹恒顾不上朝服未着,直接抄了外袍便要出宫去。
哪个也不敢拦着,都明白对于曹恒与大魏来说,周不疑意味着什么。
曹恒骑马而至,左仆射府已经是一片素镐,奴仆们皆是一脸的悲意,曹恒大步走了进去,秦无、墨问、崔申、杨修、司马末等人都已经到了。见到曹恒一身朝服而来,忙与之作一揖。“陛下。”
曹恒越过他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周不疑的棺木前,昨日还站在她的面前的人,如今已经紧闭了双目,再无呼吸。
她记得,年少自记事起,这个人,就像是父亲一般陪着她玩,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写字,将她捧在手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地教导。爱屋及乌,无论周不疑对她的感情因何而起,她这一生所感受到的父爱,最多的来自于他。
周不疑,那是除了曹盼之外,对她最重要的人。亦师亦父的人。
哪怕早就料到他要去陪曹盼去了,真正看到他躺在棺木中,曹恒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请陛下节哀。”墨问是第一个发现曹恒不对劲的人,完全如同当日曹盼去时,曹恒的模样。
赶紧的出声让曹恒镇静下来。果然曹恒听到了墨问的话,一下子看向了墨问,而秦无与曹恒道:“陛下,这是左仆射的选择,一如,先帝的选择。”
他们都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曹恒明白的。
“左仆射,就葬在母皇的身侧吧。”这即是曹盼的遗诏,也周不疑想要的,帝陵之侧有周不疑的一席之地,许都曹盼的陵幕之地,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多谢陛下。”曹恒的话音落下,周不疑的父母以及他早已选定的嗣子,都与曹恒跪下了。
她记得周不疑的父母的,如今面对周不疑的离去,他们脸上虽然有着悲意,却也很是豁达。
“元直求仁得仁,死亦无憾了。”周父悠悠地吐了一句。自己儿子的心思,他最明白不过。周不疑走了,是他的选择。
“两位节哀。”曹恒与他们劝慰,周母露出了一抹笑容,“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清楚。”
并不怪周不疑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这个儿子啊,多年前要不是有曹盼,早就已经死了,多活了这么些年,她看着他将自己的感情有全都藏起来,每日恪守为臣的本份,一步一步到了今日,他选择离开,至少她知道,以后,他不会那样苦了。
曹恒看着周家父母那虽然为周不疑的离开感到难过,却不至于悲不可自制,曹恒心下的难过并不亚于他们,多余劝慰的话说不出来,而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曹恒听着皱起了眉头,胡本已经自觉地走了出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开。”还没等胡本走出去弄个明白,一道女声喝斥着走了进来,接着他们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孙尚香以剑架着一个侍卫走来。面对将她团团包围住的人,再喝道:“让开!”
哪怕曹恒不认识孙尚香,但是孙尚香这样的举动,曹恒一眼看了过去,无人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身影一闪,孙尚香的剑已经被夺了去,而且已经被人锁住动弹不得。
孙尚香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对她出手,叫嚷道:“放开我,放开我。”
“陛下,那是孙夫人。”胡本还是认得孙尚香的,赶紧的将孙尚香的身份告诉曹恒。
曹恒听着挑了挑眉不以为然,“无论何人,敢扰左仆射的灵堂,朕绝不轻饶。”
义正辞严,冠冕堂皇的理由,胡本只是提了一句孙尚香的身份而已,曹恒心里有数依然不打算放过孙尚香,只能说是孙尚香倒霉了。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孙尚香挣扎叫嚷却没人理会她,气得她脸都红了,质问那扣住她的人,赤心。
“孙家的规矩,是教着孙夫人这般闯入旁人的灵堂的?”曹恒还没开口,倒是一旁的周不疑母亲扬声地不善地问了孙尚香一句。
曹恒不由地看这位一眼,孙尚香显然也认得周夫人的,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痛。
“去,请孙家的人来将她带回去。”周夫人问完了一句也不管孙尚香如何反应,果断地与人吩咐一句。
转向曹恒却显得十分温和地道:“多谢陛下。”
曹恒摇了摇头,“夫人不必客气。左仆射既为大魏重臣,为大魏呕心沥血,于朕亦师亦父,朕能有今日,既有左仆射的教导,也有左仆射的呵护。于他灵堂前捣乱者,岂可容之。”
眼刀子甩向孙尚香,孙尚香没想到不单是周夫人瞧不上她,曹恒,曹盼的女儿,也这般拿着她当贼一般的防着。
“你们……曹恒,最没有资格出现在周不疑面前的人就是你。周不疑为了谁才会死的,你心知肚明。”孙尚香想着自己一片痴心,周不疑从来不肯接受,哪怕死,他的心里念着的人都只有一个。
曹盼,曹恒,她们母女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恶。
“孙夫人,看来昨日我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秦无这时候开了口,曹恒耳朵动了动,孙尚香道:“我只是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周夫人指着孙尚香道:“纠缠十余年了,你够了,元直不想见到你,活着不想,死后更不会想。”
孙尚香这辈子因为喜欢上了周不疑,一生,至此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到头来,不管是周不疑还是他的母亲,都瞧不她。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曹盼一生给过周不疑什么?什么都没有,今日周不疑更因曹盼而死,周夫人为何怨的不是曹盼,恨的不是她?
“你们都疯了吗?明明周不疑可以不用死的,他可以不死的啊,就因为曹盼,他是为曹盼而死的。你该怨该恨的是曹盼,甚至可以恨她生的女儿,曹恒!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她一脸温和,对我,却像是仇人一般?”孙尚香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那样的喜欢周不疑,到头来,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陛下恕罪。小姑神志不清了,冒犯了陛下,更冒犯了先帝,还请陛下恕罪。”
这个时候孙家的人来了,这位正是孙策的长子孙绍,一来便与曹恒跪下告罪。
“站起来,不许你跪她。”孙尚香似是疯了一般,冲着孙绍大喝了一声。
“你的父亲,是孙策,那是能与她祖父争天下的人。天下诸侯,我孙氏并不逊于曹氏。”孙尚香扬声直视曹恒。
曹恒觉得,比起刚刚的孙尚香来,这一刻的孙尚香,更值得她正视。
“不错,无论是祖父也好,母皇也罢,都曾说过,江东多俊杰。祖父时的赤壁之战,母皇时的鄱阳湖大战,都打得惊心动魂。江东孙氏,是祖父的对手,也是母皇的对手,但是,不会是朕的对手。”曹恒对孙氏给了绝对的肯定。
然而更道明了如今的他们是什么样的情况,孙氏。曹恒的目光掠过孙尚香,还有跪在一旁的孙绍,他们的名份,从曹盼之后就已经定下了,她现在有什么理由要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对手。
孙尚香道:“曹盼,曹盼……”
提到了曹盼,孙尚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她毁我一生,她毁了我一生。”
曹恒冷冷一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值得母皇为你费心思?你的一生,是你自己选的,与母皇有何干系。”
面对一个要毁曹盼名声的人,曹恒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不仅毁了我的一生,也毁了周不疑的一生。枉她口口声声自赞自己仁厚,她若仁厚,又怎么会让周不疑为了她孤苦一生。”孙尚香啊,这脑回路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怪的都是曹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