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行人都没有几个,路边的小摊子也都撤完了,这条路上只有年轻男人剧烈的咳嗽声。
江川连拍背的动作都忘了,右手停在半空,就像秋日里枯叶尽下的一条枯枝。江川反应过来,一边说:“没什么啊。”一边解了自己的水壶,想要往卫炤嘴里倒一些,还悄悄地把装了安神散的银香囊藏进密袋里,捂得严严实实。
卫炤见有水,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拿过来就对着壶口仰头大口大口的吞咽,动作实在太大,几丝水流从他的嘴角留下然后流进他身上的鹿衣,他的喉结大幅地上下滑动,脖颈修长皮肤紧实,月光在上面撒上了一层璀璨的银色,江川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喝完了水,卫炤顺手用手抹开了嘴角的水渍,把水壶递给江川:“谢了啊——”他又想起这是他刚刚对嘴过的,一下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一时有些尴尬,卫炤暗骂:“都是男人,在意什么,你快接啊。”
那姓江的仿佛仔细地把他打量一遍,才伸手接过:“没事没事,毕竟很好闻——”“闻”字的音节才出了一半就被卫炤打回肚子里,卫炤觉得自己额头上的筋好像抽了一下:“闭嘴吧你。”
江川连忙举手投降,卫炤这才“哼”了一声,一把放开江川,扭头走了。从走在路上,一直到坐在青崖司的小床上,他都在想,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他艰难地挖掘自己头脑深处的记忆。
可是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好在这副身体自律得吓人,卫炤刚刚决定要睡,不到一炷香就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才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卫炤就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瞳色是纯粹的漆黑色,在只有点点月色的房间中,却显得很明亮。卫炤的神色清明,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睡醒的样子,他翻身起床,换了衣服。门外的火把也点亮了,逐鹿卫三十个人已经准备好,齐刷刷地站在青崖司的院子里。
李青樟和张祜点好了人,也在旁边等着他。卫炤满意地点头:“走吧。”
城北罗府。
在大徽的尚书台下,设置了三府,分别是江川任职的大理寺,领头人大理寺卿是廖旭,以及御史大夫安闻管理的御史台,还有林敏馆阁执掌的翰林院。翰林院的馆阁下设五个大学士,按官衔算,是正四品官。
罗府的老爷罗存,就是五大学士之一,身份尊贵,夫人是宋国公的小妹,长子娶了吏部尚书的独女,按理说不说高达显贵,也应该是衣食无忧。
但是罗存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自从宋国公贪腐案一发生,他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国公就会撑不住把他招出来。罗存甚至让丁师爷安排人去偷那份藏在宋国公府太湖石林里的账本,结果那人一去就再没了消息,后来就听到逐鹿卫捉到黑衣人的消息,吓得魂都掉了一半,从此之后就开始了夜不安枕的生活。
乾行九年得的银子除了造了一个新院子,给家里头的女眷添置了衣裳首饰,其余都还压在那没有花完。这件事罗存没有和家里的人说,最近几日愁眉苦脸弄得罗家的人在满腹狐疑之外,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安心。
还是这天晚上,罗存的长子罗泽在父亲的门外徘徊了良久才伸手敲门:“父亲。”
罗存对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发呆,听见儿子的声音才道:“进来吧。”
罗泽进门,见他的父亲坐在桌前——今早他来请安的时候,父亲也是坐在这。他把厨房做的晚饭放在桌子上,犹豫了很久才说:“父亲,最近怎么了,怎么父亲总是心神不宁的?”
“没有。”罗存摇头。
“爹,您还准备瞒着我吗?”罗泽突然换回了小时候的称呼:“最近岳父无事却把欣妍叫过去见了一面,儿子去接欣妍的时候,瞧见岳父和夫人的眼眶红红的,分明是哭过,恐怕,那件事就要被翻出来了吧。”
罗存闻言猛地抬头:“什么意思?你难道知道了?”
“是,父亲。”罗泽低头。
罗存长叹一声,丁师爷从门后走进来,丁师爷是罗存身边的人,几年前才来的,来了没多久,罗存就视其为左膀右臂,以心腹对待,丁师爷长得倒是很普通,是一张丢进人群里都不好找出的脸,他进来后,向着父子俩行礼:“老爷,公子既然知道了,就告诉他吧。”
罗存又是一声叹息,起身拿起书架角落里的一叠书,从中抽出一个薄册子,红色封面,同江川搜出的那本大同小异,罗存把他递给罗泽:“乾行八年,我被任命为副中正,处理中正关定品一事......”
晚间睡不好的人变成了两个,但变故也发生在这天晚上。
天还没亮,也才寅时二刻,罗家的人就被火光和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吵醒。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何欣妍一边替罗泽更衣,一边担忧地问道。罗泽理好衣服,伸手抚摸妻子的脸颊,把她按回椅子上:“你且呆在这,照顾好儿子,我去看看。”
卫炤站在罗府的正堂前,他还是一身鹿衣,头上别了根不起眼的白玉簪子,卫炤身边围了好几圈同样穿着鹿衣的逐鹿卫,举着火把,一生不吭地站在那,火光摇曳,每个人的脸上不时有阴影变换。
等到罗存收拾好衣冠整齐地走到前堂,卫炤才对着罗存行礼:“见过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