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2)

应天四年秋,宁王府迎回了外出多日的主人,也迎来几位稀贵之客,以及一股奇香四溢的鲜汤。

乳白色涮锅汤底,由椰肉榨汁过滤,混合椰子汁,外加鸡骨和脊髓熬制,光从馥郁香气就能感受其中的鲜、清、甜、美。

宋显维长身玉立,手执长柄木勺,动作轻柔搅拌浓汤、又不住吞咽唾沫偷笑的模样,全然无往日威风。

霍睿言见状,笑问:“阿俞,他平常都这样?”

钱俞老实回答:“回齐王殿下,从与王妃相识后,宁王殿下便热衷于做食物。”

“我还道是师父和我们哥儿俩作客才做做样子。”另一名虎背熊腰的青年笑而插话。

此人为霍睿言的长兄、骠骑将军霍锐承,是宋显维的武学启蒙之人,后引他至师父傅青时面前拜师学艺。

近日傅青时路过京城,顺道考察弟子们的武功,是以师徒四人同聚在宁王府中切磋。

傅青时年近五十,容光饱满,身材略显瘦削。

他撩袍坐于客座之首时,眉宇间淡淡神色,已自带三分藏而不露的威严。

宋显维专注凝望翻滚的汤汁,待厨娘捧出切好的鸡块,他手脚麻利地将一整盘鸡放入汤中。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锅中浓郁鸡汤香霸道地攻占院落,勾起众人食指大动。

当顾逸亭亲领仆侍从小厨房端出各式各样的现切配菜,傅青时与霍家兄弟默契地围拢食案前,窥望如晴江涌浪的椰汁鸡汤,微笑落座。

“师父,”宋显维捞起第一锅鸡肉,率先分给了傅青时,“您尝尝。”

傅青时莞尔:“哟!这么多年,为师还是头一回吃上小阿维做的菜!”

“师父,您有所不知,他的兄姐至今还没机会吃呢!想当年,大伙儿去野外烤肉,阿维光吃不做,还吃得最多!若非为娶媳妇,他铁定不会进厨房。”霍睿言笑嘻嘻揭某人的短。

宋显维还能怎么办?装聋作哑呗!

第一轮的鸡块被众人痛快瓜分干净,用甜滑椰子浸熟的鸡肉鲜嫩美味,口感爽滑弹牙。

大家根据各自的喜好蘸酱,甜、咸、辣自选,每一种都别具风味。

宋显维见顾逸亭仍在忙碌,将自己碗中最嫩的鸡腿留给她。

接下来,侍女为众人呈上剥皮去骨的薄肉片,有羊、兔、蛇等,整齐有序摆放在精美瓷盘上,一看知精心腌渍过。

每人夹肉自己涮,喝着小酒,天南地北的话题接连不断,谈笑间酣畅淋漓。

“可惜,秦大哥一家正好出海。”

宋显维语带遗憾,瞥向廊外取代奇珍兰花而新植的花木,心底难免唏嘘。

霍睿言拍拍他的肩:“无妨,我与他定下隔年比试的约定,他最迟明年回京……你得空勤练,别忘了‘胜过秦大哥’才是你的目标!”

宋显维大为尴尬:“姐夫,我那是跟你抬杠才随口胡诌!”

傅青时乐呵呵:“阿维胜在年轻好学,假以时日,定会在武学有一番作为。”

宋显维身为亲王,原是无须把精力耗费在学武之上。

但他真心喜欢,加上三哥、四哥皆有手艺,他若没点出类拔萃的技艺傍身,总觉低人一等。

顾逸亭姗姗来迟,一来忙于准备食材,二来……怕被催促生儿育女。

婚后,她全心投入《百味集》的资料搜集,与夫婿游走各处,车马劳顿,自觉不适合怀孕,想了各种法子避孕。

果不其然,边吃边聊,夫妻二人真被问起“为何还不生娃”。

宋显维隐晦地推托——带娃太辛苦,还想逍遥自在几天。

“你们府上数百下人,又无需你俩伺候,能有多辛苦?”霍锐承直接了解戳穿他。

霍睿言提醒道:“前两日,当着一大帮宗亲之面,你姐没问,但下回,你俩赶紧给她个说法。”

要知道,霍家兄弟、病弱的秦王、残疾的晋王皆儿女双全,相反,健硕的宁王与宁王妃从婚前便时常腻在一处,竟迟迟未有所出,早已惹来坊间议论。

宋显维闻言,百口莫辩。

酒足饭饱,霍睿言骑马回宫,霍锐承则把傅青时带回定国公府。

送别客人,宋显维挽了顾逸亭的手,漫无目的在王府中散步。

八月金桂飘香,精巧可爱的小花落满青石小径,被月华染成一片金银色的霜。

宋显维环顾景致越发优美的宁王府,由衷感叹,自从顾逸亭嫁进来,此处变化比预想中大得多。

在此之前,府中人多半习武,对于日常细节不大理会,东西能吃能用就好。

榻、几、壁桌、橱等大多为姐姐御赐,或是兄长、朝臣分批馈赠,虽全是精雕细琢的绝佳精品,却因他没花心思,随意摆放,显得搭配凌乱。

顾逸亭主理府上事务后,将各类家具重新作了布置,使得厅、堂、斋阁呈现出不同层次的华美与清雅,以便于他接待不同身份、性情的客人。

庭院中原是清一色的竹、桂、松,如今大体仍保留雅洁之气,按需增添了牡丹、芍药、莲荷、萱花、紫薇、木槿、山茶等艳丽花儿,令花园内四季花影不断,极具鲜活气。

府中居住有少数因各类任务折损臂膀或内伤未痊愈的部下,他们身残志坚,尽心竭力完成力所能及之事,如看守兵器库、训练新府兵等。

顾逸亭丝毫没因其残疾或伤痕而畏惧,反而常去慰问,一再改良膳食,更为此向秦王妃讨教,将草药结合到他们的饮食当中,助大家疗养身子。

被问及为何做此举,她曾坦言,弟兄们为保护国家、保护她的夫婿才饱受煎熬,她一介女流,所长之事不多,能做一点是一点。

她堂堂王妃之尊,对效命者怀藏敬重与怜惜,无疑令宁王府上下倍感骄傲和感恩。

眼见她深得府中人钦佩,宋显维转而担心,京中的诰命夫人与贵女会因顾逸亭的门第而腹诽。

毕竟顾仲祁官职不高,陈氏从商,这在一众由世家女组成的女眷圈子中略显奇特。

然而,顾逸亭前世在尚书府待了六年之久,言谈举止端庄大方,处事通达圆融,兼之有熙明帝、秦王妃撑腰,又获宁王府全体的推崇备至,这大半年下来,还真没人说她的不是。

此时此刻,于月下夜游花园,庭院琉璃灯发散的柔光投落于她雪腻娇嫩的肌肤,造成几近透明的错觉。

宋显维情不自禁,飞快凑到她腮边一吻。

顾逸亭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推开他,机警地环视四周,烧着脸颊,低声啐道:“大庭广众,你、你怎能……?”

出门在外时,宋显维惯于随时随地与妻子亲近,搂搂抱抱亲亲不在话下。

顾逸亭深爱自家夫婿,无人时一再纵容,岂料回京数日,他的“坏习惯”一时之间没来得及改掉?

钱俞、柯竺、紫陌、碧荼对宁王当众亲吻王妃而无比汗颜,全当自己瞎了没看见。

宋显维吐了吐舌头:“一时情动,忘了背后有人。”

说完,转头睨视钱俞等人,面不改色:“你们忙活去吧!”

顾逸亭登时要炸了!

这话的引申义大致等同于——本王要亲王妃,大家自觉回避。

她脸往哪儿搁?

“别闹!”她悄声警告。

“我有正事与你商量。”他换上严肃口吻。

顾逸亭只得由他牵住往前走,行至前方秋菊环绕的小酒亭中,思绪则萦绕于午后的见闻。

她下午去了父母家,二叔公身体一如既往硬朗;陆望春已在为陈氏张罗酒楼分店之事;顾逸书仕途稳定,妻子婚后三个月便有了身孕,举家欢庆;而顾逸峰比起先前勤快了不少。

听闻,堂姐顾盈芷在饶州提早诞下一女,但顾尚书余怒未消,放话道“没事不必归京”,竟然连外孙女之面也不愿一见。

顾夫人纵然牵挂,终归只让长子南下办事时顺路见上一面。

据称,顾盈芷一见兄长,哭成了泪人;而符展琰神色流露浅淡欣喜,并无多少热切。

顾逸亭辗转从陈氏口中得来此消息,心中五味杂陈,始终不愿再干涉。

各人福缘自修,恩怨两销,从此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