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潮汐(11)

爱是什么?爱是小心翼翼伸出又缩回去的手。

那次苏州拍摄之后,黄景歈忽然就很难碰上许周周了。

不管是两维空间还是三维世界,每次一群群的艺术学院的学生来吃饭,黄景歈都以为是他来了,哄哄闹闹的人群中仔细分辨,都没有那个熟悉又出众的身影;在微信上找他,也碰不对时间:不是说在上课就说在拍片,晚上发过去就没回复,自然说是在睡觉啦。刚开始,黄景歈真的以为他忙,几次过后,他也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躲他。

黄景歈不知道原因,也想去问个明白,怎么之前要好成那样的朋友,说散就散?有点不甘心,这不甘心却只想埋在心里,揭开来怕露出真心,彼此难堪。

本就不是一路人,强求又有什么意思呢?自己不过是飘荡不定的小人物,跟那样家庭、那样职业的学生,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黄景歈少见地自怨自艾起来。恰好天气一天天凉了,伤春悲秋的幽思在半夜昏黄的路灯下愈发清晰。

苏州之行是许周周甜蜜纠结的旅程,他看他跟众人一起,毫无芥蒂地大笑,像所有直男都会开的那样的玩笑;看对方把自己那点藏匿的真心当作笑话,失望又酸楚。

那唇瓣碰触到手心的温热还留在嘴边,那手指接触的甜蜜心跳还在,那似是而非的撩拨还在,那拍照对视的深情还在,那靠近彼此近到亲吻的错觉还在……但,都不及最后他说是“开玩笑”要来的真实:

一往情深是假,想入非非是真。

做朋友可以吗?

不行。

许周周回答自己,看他结婚生子,绝对做不到。那么不如相忘于江湖吧。这么想着,许周周就开始有意识避开他。可思念如毒瘾,发作时无药可救。只有拼命找事情做,才能缓解对那人的想念。

他一定当他只是个普通朋友,不然上次还会担心他,跑到家里来,这次一点点来找的念头也没有?不过几次问候之后,就销声匿迹。如果真在乎,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放弃。

许周周对于黄景歈不过可有可无的朋友罢了。这个认知太过于残酷,想到此生与他再无关联,心脏就收缩起来,被人用手捏住一样,呼吸困难。

还好,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朋友,欢欢。很多时候能从欢欢那里得到一星半点儿他的消息。那点点信息就如同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嘴边的滴滴甘霖,舍不得咽下去,反复品咂,生出似似活下去的希望。

就这样吧,永远也不要再找我。慢慢地,一定会淡忘。

许周周日渐消瘦,本来就不大的小脸越发痩削,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更大了,却没了神采。妈妈看着儿子心疼不已,硬拉着他去体检。查了一圈没啥毛病,妈妈松了口气,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放下来。

车开到家楼下的咖啡店,坐下来,母子俩说些体己话。

身体没问题妈妈就放心了。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吗?

没有啊,就是上学还要拍东西,太累了。

你是妈妈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你?以前你艺考回来,补文化课多少累,从没如此没精打采。精气神在呢!

哎呀,真没事。现在老了,精力不如从前嘛!

胡说八道。才几岁就老啊老的,你不想说,妈妈也不勉强你,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妈妈说。杀人放火的事情更要跟我说,就算杀人放火你也是我儿子,我们一起想办法。

哭笑不得,啥啊,杀人放火,我没那个胆子呢。

那到底是什么啊。

没什么啦。哎呀,嗯。晓得了!我自己来处理,谢谢妈妈。

许周周拉过妈妈保养良好细腻白皙的手,前两天我在陈阿姨店里看到一只翡翠戒指,老坑玻璃种,水头足,设计也好,你肯定喜欢。过段时间你生日,我送你好不好?

好啊。你看上的一定好看!妈妈顿了顿,笑道,什么时候去陈阿姨店里的呀?对玉有兴趣还是对戒指首饰有兴趣了?

啊,逛街给你买礼物啊。许周周撒娇道,心里暗下琢磨,果然中年妇女都是fbi啊,一不留神就会被套路。

妈妈不置可否,稍稍抿了口咖啡,笑笑不语。

许周周忍不住掏出手机图片,翻到那天在陈阿姨的珠宝店,看到的一款素白金指环,简单大方,第一眼就觉得黄景歈戴着好看,付好款放在店里,只是放着。

黄景歈此时在店里忙得不开交,天气渐凉,吃烤串的少了,吃炒菜的人多起来。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得呆在后面炒菜。

哥,番茄鸡蛋面一碗。

好。

手里动作着,却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也爱吃番茄鸡蛋面的家伙。切菜翻炒都是下意识,脑子里满是那人手欠脚欠的调皮动作,孩子般科科科笑声,稍不如意就傲娇皱眉头骂人……哎这个人家伙啊,怎么就不理我了呢?没做什么事情啊?……想着,盐抖落了一大勺。

哎呀我操……黄景歈气恼大叫。

咋啦哥?

盐放多了。黄景歈火大,把抹布一扔,砸中一只惊恐的蟑螂。

那咋办?兑点水?

稀哐哐的,难吃死了。

又不是你吃。顶多不好吃他不来了,你又不是老板。你做的好,老蔡又不加工钱。

坏我名声啊。黄景歈笑起来,不知道到底是介意,还是玩笑。

是个女的,应该好说话,我端去再说,不行再重做。

我去吧。黄景歈端着面,道个歉。

阿诚服气了,哥啊,人家还没说啥呢,先道歉干嘛。

黄景歈没理会,径直走到点餐人面前,客客气气说,不好意思我是厨师,这面条卤子,呃,不小心放多了盐,估计比较咸。您尝下,如果不合胃口,我给您再一碗;或者我请您喝瓶可乐?

点餐的是位衣着整洁的女孩子,鹅蛋脸大眼睛,没有化妆但皮肤饱满亮丽,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顾盼生辉。说是女孩子又觉得不像。因为衣着打扮虽然是年轻人常穿的休闲品牌,但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稳重又少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听罢,她微微一笑,那你请我喝可乐吧。

好。

黄景歈转身从冰柜里拿了罐不怎么冰的可乐,又递过一根吸管。

谢谢。女孩子客气地道谢,接过来的手,修长白皙,指如削葱根。

黄景歈心神一荡,怎的想起那天牵起的另一双手,不柔软但同样白皙修长。牵起来那人红到脖根的羞态。又仿佛看到他那天从未有过的沉默……今天一定要打通他的电话,问问为什么疏远,就算被羞辱也一定要问清楚。

回到后厨,黄景歈打开手机,看到跟许周周的聊天信息。最近他的回复就是在那天苏州回来的晚安。后面就是自己一个人的自言自语:睡觉了吗?上课了吗?怎么不接电话,最近很忙吗?过了好几天他才回复一条,嗯。忙。再聊!

重重叹气,心不在焉,发了会儿呆。阿诚又进来催单子,悄悄道,老蔡回来了。你小心点!

哦。黄景歈强打起精神,把烦恼丢到脑后,开始疯狂地劳作。正忙得热火朝天,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是刚才那个吃面的女孩。

你好。

啊?啥事儿?一愣神,东北话就出来了。

女孩抿嘴一笑,面很好吃。

不咸啊?黄景歈笑起来,露出可爱的虎牙。我觉得我手抖地放了好多盐,您也太不挑了。

嗯不咸,我喜欢吃。咸了喝可乐啊。

您多担待了。

您啊您的,你打算叫我奶奶吗?说的我很老一样。我跟你差不多大啦。女孩娇娇地一笑,打趣道。

黄景歈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忙,有空再光临。

女孩子不多说,点点头就离开了。

忙忙碌碌一下子到了半夜,本想打电话问个明白,半夜又怕扰到他休息。于是发一大通微信,希望他可以回复。

检查好身体,妈妈说要给他补补身体,所以晚上许周周在家住。一家人久未谋面,吃好饭就在客厅聊天,聊着聊着就到了十二点多。爸爸谈兴正浓,忽然,许周周的手机微信声音铃铃铃响个不停。

睡呀?这么晚?妈妈别有深意的笑道。

许周周没想到是黄景歈,瞧妈妈八卦的样子,扔过去给妈妈看,得得得,你看呗。不是孝正就是大树,找我吃饭。

妈妈笑盈盈拿过来,我看喽,你别后悔?

毛病,你看啊,我后悔啥。

妈妈就着许周周的手解开锁,点开微信,看了半晌,噗嗤笑出声来:弟弟,你真是个傻瓜。快去哄哄吧,委屈得快哭了。

哈。许周周跳起来,抢过手机,翻开来一看,刷得脸都红了,慌忙跑到自己的房间,握着手机倒在床上。心却一下子飞上天,轻飘飘不知所之,整个人像被泡在了蜜糖罐里,甜到合不拢嘴角。

洲喵你为什么不理我?(委屈脸)

我最近老做错事,是因为想你心烦意乱的缘故。

我觉得我没有干坏事啊,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还是不理我吗?

周周我想明天去找你可以吗?

从苏州回来我就没有见到你了。你真的这么忙吗?你是要跟我绝交了吗?

周周,你理我一下好吗?

许周周心里占满了甜甜的思念:其实我也很想你,想到人比黄花瘦。你真是个撒娇鬼,明明是你的错还怪我,你自己对我没有那份心思却怎么可以控诉我的冷落?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装糊涂?你这个坏人,一边撩拨我,一边拒绝我。你才是最可恶的人,更可恶的是,我对你毫无抵抗力。我不想陪你玩暧昧游戏,可我却忍不住一次次被你迷惑。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又一次次喝下毒酒。

正犹豫要不要回复,视频电话响起来。手忙脚乱,想拒绝却点接通。

那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就在眼前,许周周一下子呆住了。空落落的胸口立刻被填满。一个月以来积压的浊气消散干净,前因忘记了、后果也不想了,只有满满当当的兴奋。全身轻松得无以复加,算了算了,堕落啊,不要克制吧,就让我高兴这一刻吧。

我看到上面写着对方正在输入,哈哈,我就知道你会理我了。黄景歈得意洋洋笑起来。

神经病。许周周装作冷漠,嘴角忍不住翘起。

是啊,我也觉得气死了。怎么忽然就不理我了?我做了什么你生气的事情,你告诉我吧。

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许周周冷静下来,脸色又不好。

不可能,你不会有问题的。肯定是我的问题!黄景歈看他脸色变了,生怕他又不理了,赶紧大叫道。

许周周乐了,笑骂道,你有病啊。

嗯。有病,是许周周不理会死病。黄景歈一本正经,严肃地说道。

许周周心里甜甜蜜蜜,却又无法明言。你真是……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是那种喜欢吗?可问不出口。

表白?搞不好被发好人卡,算了吧,还是别找不痛快吧。

明天我们见个面好不?

干啥?

不干啥我休假,之前你不是说想去热带风暴玩吗?我们去吧?

天气凉了,玩水不好玩。

那你想去哪里玩。

我不玩,我有事。想到自己被他迷得七晕八素,他却自在自得,好不气恼。许周周忿忿道,你休假我又不休,你找别人玩。

你拍片子吗?那我可以跟你去吗?我保证不妨碍你,我还可以帮你扛机器。

你扛啥,机器那么贵,坏了你赔啊。

我赔不起,你帮我付钱,我再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了。

这个人的嘴巴怎么这么恼人,总说那些叫人心慌慌的话。许周周又羞恼又气愤,冷哼道,你一身的大鸡胸脯肉卖不到几块钱,我不要。

你啊,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损人,恼火了就对我不理不问,我还整天想着你的事情!哎呀,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黄景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的宠溺。

许周周一愣,心胀得又酸又甜。真觉得满肚子的委屈不知从何说起,张张嘴想问,你知道你这话多暧昧吗?黄景歈,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你只是跟我嘴巴上胡说八道,开个玩笑吗?你知道我对的心思后,还会说这样的话吗?……你这个人真是……哎,罢罢罢,恐怕是我栽在你的手里啊。心思转过千百回,脸色不定。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黄景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说话却说不来,只得呆住不语,两人对视半晌。

任凭旁观者,谁看来都不是正常的男男关系,可这两人就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