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漆黑的天空,明亮的月。
算算时间,明天差不多也应该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即使密鲁菲奥雷一方对此次的胜利自觉十拿九稳,上下人心也或多或少有些浮动。
一个硕大的黑/手党家族,大概只有两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无动于衷。
既没有斗志,也不存在什么紧张。
一个是身为首领的白兰,而另一个——是桂妮维雅。
天上的月色落了满头。
她紧闭着双眼,和月色而眠。
梦外是比夜还凉的月光,梦里,是奏响丧钟的教堂。
典型的哥特式建筑。
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
卓越如神技的建筑技艺。
哀婉,崇高,神秘。
属于文艺复兴时期独有的,对精神的志高想往,复杂融合的宏大与哀伤。
神代与人代最后的交割。
在这样的梦里,桂妮维雅听到了教堂奏响晚钟的声音。
而她在教堂中,看着温凉的月光从彩绘的玻璃上投掷而过,色彩斑驳,光怪陆离。
细细的尘埃在光所落下的地方静静飞舞。
再更加向里看去,她将视线落在了教堂最里面的画上。
那真是一张巨大的画,占据了整面墙壁。
人站在画下,仿佛渺小如尘埃。
“这是……什么?”桂妮维雅注视着画的视线中,流露出了她自己无法察觉的惶惑。
画上堆叠了,分分合合的人与骨骸。
少女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而视线却像是被紧紧吸引一样无法移开半寸。
壁画上似悲泣,似微笑的孩子们啊,向着尸骨之上的冥域之王伸出手去。
是要将他拉下王座吗?还是向他寻求着最后的救赎?
黑发的冥王垂眸凝视着身下的亡者,只是,那双悲悯的双眸……没有着色,一片虚无。
诡异的画,令注视着画的少女感到了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没有温度的呼吸从桂妮维雅耳侧拂过,金发的神祗从少女身后遮住了她的双眼。
“时间,到了。”神明抵着耳畔的轻言。
修普诺斯没有具体说究竟是什么的时间到了,桂妮维雅却诡异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那双色调清润的眼眸中沁满了无声的悲伤,却最终未说一字。
接下来还梦到了些什么呢?
在这后半段光怪陆离的梦里,经历一段不怎么清晰的记忆,唯一能被记住的似乎只有恐惧。
桂妮维雅看到了,银发银眸的俊美神祗展开漆黑的双翼飞往她的身边。
再后来,这位银发的神祗割下她一绺金色的长发。
他有一张,和睡眠之神修普诺斯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少女轻念着神名。
其为,死神——
“塔纳托斯。”
冠以‘死’之名的神袛,将要亲手收走她的性命吗?
“似乎……并不坏啊。”少女的微笑明净而又美好,无暇如稚子。
只是,渐渐的……渐渐的,桂妮维雅那双蓝色的眼睛中盛满了悲伤,她喃喃着重复了睡神说过的话:“时间,到了……”
命运敲响丧钟,为最后的生命写下定数。
像是春神终将回归冥府的隆冬,寒冷而又绝望。
风雪落了满头,一切,都将迎来剧终。
天亮了。
桂妮维雅醒了。
笑容轻缓的白发青年向她伸过手来,他手中,是一捧花。
绣球一样簇在一起的,盛极未朽的紫阳花。
“你来了啊。”
“是。”桂妮维雅拒绝了那捧明丽的花,也拒绝了青年伸来的手掌。
“准备的如何?”白兰的神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像是询问一场无关紧要的考试,而并非关于决定未来的战场。
而这一次,桂妮维雅走在了白兰的前方。
少女用她细细的声音回答道:“已经,没问题了。”
石榴打了个哈欠,似睡非睡的打量了她一眼,“真的吗?”
“……”桂妮维雅用行动无声的回答了他。
冥衣覆盖上少女的红裙,铠甲伴着铿锵的步伐显得飒爽又英气。
她微微招手,漆黑的羽翼在她身后展开。
沉重,而又迟缓。
那双金蓝交织的眼眸,其内的金色已不再炽盛,只余浅浅的一层,像是燃尽了的灰。
神性被人性盖过,剩下的单薄到可怜。
残存过少的后果,就是连展开冥衣翅膀都显得过于吃力,那毕竟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只是在少女近乎执拗的坚持下,那似孔雀尾羽般张扬的翅膀终究全然在她背后张开。
几次拍击间,将她带往高远的天。
也是……最后一次了。
“出发。”
处于不同的地方,在同一时间。
分处于彭格列与密鲁菲奥雷的他们说出了同一句话。
小小的女孩,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包容的笑脸。
尤尼轻轻的触摸了一下少女骑士的铠甲,当阿尔托莉雅微微俯身看向她的时候,女孩扬起脸,笑容如悲伤一样的温暖。
“怎么了吗?”阿尔托莉雅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发顶。
尤尼望着她说道:“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的灵魂在平行时空中游荡的时候,看到了同样游荡着的英雄‘焦冻’,他看上去十分迷茫。”女孩将目光转向年幼又懵懂的小绿谷,“我们会赢的,那时候,英雄‘焦冻’会回来,‘人偶’先生也一定能相互置换回原来的样子。”
言辞间,尤尼的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
她已定下决意。
“是的,一切都会回归过去的样子。”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
“愿笑容常在。”
为未来,为理想,为所追随的人,为终能达成所愿。
他们前往最后能做下定夺的,最后的战场。
火焰轰鸣,目光坚定。
相比较于泽田纲吉那边的情况,阿尔托莉雅反倒觉得轻松到不可思议。
与之前所感受到的神的威压完全不同。
她轻易就能够闪开桂妮维雅袭来的攻击,而那攻击即便是落下,也轻到不可思议。
桂妮维雅拼命维持着每一击的力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与以往并无不同。
只是……连她自己也能够感受得到。
时间,已经到了。
于是桂妮维雅微笑着,在阿尔托莉雅惊讶的目光中卸去了全部的力道。
她身上的冥衣在一步步的行走中幻化成风,散发着最后的,暗淡的光。
融入光影。
地面豁然裂开,漆黑的裂口像是直通地底一般,能听得到无数人凄惨的悲嚎。
她的轮廓,在发光呀。
天地寂静,轰然炸响。
无数漆黑的手从地底冲天而起,目标是一身火红衣裙的桂妮维雅。
“小心!”烈风呼啸,逆斩而去。
那些漆黑的手臂被一齐劈开,却又更加迅速的分裂。
眨眼间比刚才多了一倍。
深徹的黑,攀附上明丽的红。
桂妮维雅的身影渐渐透明。
“桂妮……?”阿尔托莉雅的声音颤抖着,她想要向着对方伸出手去,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为什么?
因为,她害怕桂妮维雅就像是幻影一样一触即碎。
桂妮维雅的身体已经虚化了,散做无数光,无数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