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事实的确是这样——桂妮维雅注视着睡神那双金色的眼睛开始神游天外。
她想了很多东西。
过去的，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却足以令人愤怒的记忆。
神明大人在等了许久后都没能等到来自桂妮维雅的半点反应,他眼眸危险的眯起,如施舍一般傲慢的微微弯腰，贴近了少女的耳侧。
而这一举动,令桂妮维雅瞬间回神。
她警惕地向后退去，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拒绝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还没有认输！”这是一句听上去没头没尾，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只有他们才明白其中真实的含义。少女的指节捏紧了裙摆,因为用力太过的缘故，指腹泛着缺失血色的青白。
眸光闪烁一瞬后，只留满目坚定,她加重了语气后补充道：“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是了。
为了那位永远是少女的王,她愿意褪去华丽却繁琐的礼群,拿起武器。即使独身一人,也要刺穿这一冷酷无情的世界。
愿与神明抗争，直至灵魂无力沉眠,彻底消散。
想要……再一次看到她所创造的辉煌，以及与已经发生过的‘现实’相反的，平和的落幕。
面对这样的宣言,修普诺斯只是饶有兴趣地轻笑了一声：“有意思。”
他无视了桂妮维雅的怒视,在她耳畔轻声道：“那么,你知道吗？”
毫无疑问，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虚影，并没有什么实质感。你甚至可以通过他有些透明的身躯，隐约看到被他所遮挡的东西。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存在感也依旧强烈到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同时，也令桂妮维雅感到紧张。
“……什么？”少女浑身紧绷，试探性的问道。
看得见，摸不到，却隐隐能够嗅到罂/粟的花香。
在古老的传说里，罂/粟花象征着催眠、休息与遗忘，艳丽而神秘，属于睡神的花。
这位神祗压低声音的时候，比平时更添一分令人昏昏欲睡的倦懒，他紧贴着少女的耳畔缱绻呢喃：“你现在使用的，是我的力量。”
与温和的语气完全相反，他说出的内容令桂妮维雅感到浑身冰凉。
“只靠你这副孱弱的躯体，什么也无法做到。”像是提醒，更像是威胁：“你很清楚，小知更鸟，你甚至没有成为英灵的资格。否则，你的灵魂也不会进入冥府之中了。”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低笑着补充道：“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个真实到毫无破绽的梦。”
桂妮维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她紧抿着唇，指尖在微微颤抖。
应该说，他不愧是神吗？
他从头到尾，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桂妮维雅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感，也清晰的意识到，神与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无论是力量，还是过于悠久的岁月。
“你在想什么？”他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兰斯洛特，“希望他来帮助你吗？要知道，陷入沉睡中的骑士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少女忽然惊觉，她猛地回头去看兰斯洛特：“你……是什么时候……”
“不是我。”他俊秀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意有所指的看着桂妮维雅：“而是你啊，小知更鸟。你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使用了我的力量，但是，想要用属于‘睡神’的力量去对付‘睡神’未免也太过天真。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此次的不敬。”
“力量你大可拿去使用，我允许了。”
桂妮维雅有些恍惚的看着他，神袛那双金色的眼睛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怜悯……是错觉吗？
是错觉。
那双色调漂亮的金眸，自始至终都是一片虚无。
其他神祗究竟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也无法了解。但是眼前的修普诺斯……可并不是宽容而无所求的存在。
既然如此轻易的允许她使用他的力量，那么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她无法轻易付出的东西。
但是……现在的她，的确需要他的力量。
她现在正在做的，是一场足以颠覆世界的疯狂。
桂妮维雅稳定了一下心神，轻耸下眼皮，错开了与神明的对视，片刻后问道：“代价呢？”
修普诺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吐字无比清晰的说道：“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什么？”桂妮维雅一脸惊愕，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金发的神祗再次重复了这个名字，那双眼睛终于不再是令人恼怒的虚无，燃烧起了百年难灭的火。
那么短短的一瞬，惊人的执着与占有欲在熊熊燃烧。
是真实，还是虚幻？神明那双金色的眼眸重新恢复了几近倦懒的虚无。
桂妮维雅相信，她刚刚窥视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绝不是她的妄想。
她感到浑身发麻，与神打交道，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
她自认为或许谈不上聪明，但也绝不会顿感到对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桂妮维雅微垂下眼眸，她能察觉到，在今天的交谈中……她窥视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真实。
关于那个‘梦’，关于穿梭世界的旅途。
修普诺斯唇边的浅笑显得有些诡秘。
一开始是公事公办的随手编织一个梦境，为了达成所谓的那个‘亚瑟王的理想’。
直到被少女飞蛾扑火一样悍然的身影所蛊惑。
她，或者说她们。
都无法达成理想中的‘圆满’。
无论过程是如何的顺利而没有任何差错，其结局早已在神的旨意下注定。
至于为什么……
弥补了内心缺憾，达成所愿的人……会有驻足不前的可能吗？
答案是没有那种可能。
少女王者会在淡淡的微笑与欢欣中，彻底脱离时间与空间的舒服，抵达世界外侧，前往与世独立的英灵座。
死者的灵魂终将回归冥府，而英灵除外。
因此只有‘遗憾’，才能够继续下一次的回环往复。
最初将桂妮维雅的灵魂投入使用也是这个原因，为了造就无与伦比的真实。
无须质疑，除却那些早已升入英灵座的存在，和逍遥法外的花之魔术师……少女王者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真实。
她的子民，她的王后。
她一次又一次缔造的辉煌。
然而，所有人都认为认为梦境会永远存在下去的时候。
被神明中意的少女王者，将其亲手打碎。
留不住。
“我可以为你们达成‘平和的落幕’。”修普诺斯沉着脸，那双金色的眼睛如缺失温度的坠日：“无论是从属神，还是眷属，这些都无所谓。”
“她必须留在冥府，留在神明的身侧。”
“……噗。”久久的沉默过后，桂妮维雅笑了。
容颜秀丽的少女，那双天空般的眼眸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她笑着神明的天真与狂妄的发言。
“你究竟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太高看我对她的影响力？”明明笑着，却比哭泣更加悲伤：“阿尔托莉雅她啊，永远走在所有人前方，也因此不被人理解。也因此……偶尔会忽略来自身后的风景。”
“这样坚定的她，你指望我能够去动摇什么呢？”桂妮维雅缓缓摇头，她直视着神明，向来清澈的眸光此时锐利如刀：“更何况，我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代价。”
“阿尔托莉雅是温柔又坚定的人，而不是什么可以拿来当做筹码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