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妮维雅不知道阿尔托莉雅会如何看待她这样匆匆离去的行为的。但是,在她自己眼里看来……这只能用‘狼狈’来形容了。
她像是落荒而逃一般,狼狈的逃离了阿尔托莉雅的视线。
她的本意,并不是想要这样的。
还有那么多话没有与她说,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甚至连想要提醒的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提醒。
但是,已经无法抑制了——
桂妮维雅撞开了白兰安排给她的房间的实木门。
踉踉跄跄的跑进去后甩上门,靠着门框缓缓滑下。
她从空中,坠落尘埃。
少女模样的桂妮维雅狼狈的跌坐,金色的长发铺开,散了满地。
唇色苍白,血色尽失。
她抬手,用冰凉的手掌虚虚覆盖在眼睛上。
透过指缝,隐约能够看到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天空色与金色中来回切换。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落在灰色的地毯上后,阴开了更深的痕迹。
桂妮维雅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她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像是在辛苦的抑制着什么一样。
这时,房间内涌起一阵黑色的雾气。
在这充斥着不详的雾中,黑骑士的身形渐渐凝聚。
步伐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随着金属铠甲碰撞的声音,他向着桂妮维雅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沉且缓。
他微微垂首,向着目光里流露出痛苦之色的桂妮维雅单膝跪下。而后,便向着她缓缓伸出手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女发顶的那一刻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惊醒一样将手猛然收回,蜷缩在身侧。
在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后,他抬头向着桂妮维雅嘶哑的开口:“Arrrrrr——!!”
一连串充斥着愤怒的咆哮。
黑骑士,狂化的berserker,其真名为‘兰斯洛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狂化太过彻底的缘故,现在的他完全没有生前身为‘骑士之花’时的气质,甚至连说话都只能说出几个格外简单的词汇。
正是因为这样,多数时候他都是通过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嘶吼来表示自己的情绪。
而现在,他的情绪是无需置疑的愤怒。
别误会,他愤怒的源头并不是桂妮维雅。
而是——
桂妮维雅身后的虚影。
金发金眸的男人,身姿伟岸,面容隽秀。一身漆黑的冥衣令他的神色显得愈发沉静,目光淡淡的,透着虚无。
冥衣铠甲上极其繁复的纹路,与兰斯洛特阿尔托莉雅他们的剑一样……一眼就能够看出,绝不是出自人类之手的存在。
这是神明的虚影啊。
是单纯的一个投影?还是有自我意识的显现呢?
神明的虚影对于兰斯洛特的挑衅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反应,从这一点上来看,倒像是单纯的一个投影……或者说,曾经存在过的一个证明。
这一切的前提,是忽略掉他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黑漆漆的骑士,又将目光落在金色长发的少女身上。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他开口了:“抗争了这么久,不累吗?”
桂妮维雅愣愣地看向他。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她清晰的看到了‘神’的容颜。
在漫长的抗争里,她似乎没有输,却又一败涂地。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的音容在过往中渐渐幻化成风,似流沙与水,缓缓流淌,直至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在混沌与驳杂的意识中沉沦。
神的意志不断地侵袭着脑海,回忆像被白色涂料一点点涂抹掉一样,被空白渐渐替代。在最艰难的时刻,桂妮维亚差点模糊掉了关于‘自我’的意识。
她究竟是桂妮维亚?还是……那个金发金眸的神祗?
在那一刻,她本能的意识到如果再继续停留下去……她迟早,会忘记那个人。
无论是欢喜还是其他的感情,都会在这些无人交谈的岁月里静静燃烧,终归尘埃。
每当这个念头被提起的时刻,她总会迎来痛彻心扉的清醒。
绝对,不可以沉睡。
绝对不能输,即使对手是神祗。
她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即使代价是连灵魂也化为虚无。
金发蓝眸的少女,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辗转沉浮。
她的眼睛啊,时而似青空般湛蓝,时而如洒落指间的流沙,变为了精致而荒芜的金色。
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被神明彻底取而代之的那一刹那,她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敞亮的道路在她眼前延伸开来,阳光与花,没有温度的明亮。
道路的尽头,是看不清终点的远方。
‘盈满……其次为五……’
桂妮维雅听到了来自遥远未来的模糊的声音。
呼唤她的,无法拒绝的声音。
‘废弃……’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离开这里,离开‘爱丽舍’,这个……地底最美的地方。
无法抑制的念头在脑海中回旋。
‘宣告。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的话就回应吧!在此起誓,吾愿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吾愿诛尽世间一切之恶行。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之守护者。’
召唤英灵时才会响起的吟唱,像是不经意一样落在了她的耳畔。
她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到这一步的。
英灵,即是其丰功伟绩在死后留为传说,已成信仰对象的英雄所变成的存在。
虽然自我否定显得极其可悲,但那确实是无法忽略的‘真实’……她没有能够升为‘英灵’的资格。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思考‘为什么’了。
看似长久的思考与挣扎实际上也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与神明意志不断战斗着的桂妮维雅,在看到那束朦胧的光的那一刹那便迈出了步伐。
她拥抱着的那束光,像极了救赎。
是的,像极了。
―
“并非所有照亮黑暗的光都是救赎,也可能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万劫不复。”
与桂妮维雅和阿尔托莉雅两个人渊源颇深的金发神祗低眉注视着指尖流转不息的神力,轻笑出声。
他现在所在的环境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大概是不远处散发着模糊微光的咒文了。
“希伯斯?你在嘀咕什么?”他银发的双生兄弟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来帮忙。”
说罢,拍了拍手下那片散发着光的咒文。
“没什么。”被唤作‘希伯斯’的金发神祗微微偏头,看向银发的死神,“养着的小小鸟,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飞出去了。”
闻言,与雅典娜的封印消磨了好一阵力气的死神嗤笑道:“不是很早之前就飞了吗?”
“不。”睡神否认道:“那是罕见而瑰丽的宝石,‘小小鸟’只是为了留住她而顺带的产物。”
“……哈?”死神没绷住表情,露出了难以言喻而又微妙的嫌弃,“这是你跟一个小女孩争夺灵魂控制权的理由吗?”
“想要得到,直接抢过来不就好。”至于那么迂回?
到底是双子神。
他们相互陪伴,渡过了漫长的年岁。长到光阴模糊,长到诸神相继沉睡。
双子的羁绊与长久的时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默契。
睡神轻易听出了死神话语间的未尽之意。
“她被世界意志所偏爱。”眸光流转,透着那么点漫不经心的意味,然而细看过去,又满是认真:“也被我所偏爱。”
死神浑身一抖,显然被这句肉麻的话酸的不轻。
他吐槽着自家兄长:“有本事就去直接告诉她,在这对着我说有什么用。”
这次,修普诺斯没有回应死神的话,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如果只是个普通人类的话……直接拉入神的领域就可以了。”
“可惜了。”一声如轻笑一般的叹息。
那个少女骑士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类,而是不列颠王的血统与不列颠化身赤龙的意识形态完美融合的产物,甚至有着成神的可能。
高洁到像是只存于理想里的空幻梦想。
从神代开始,似乎人类就以与神交/合为荣。最简单的例子……看看宙斯那数不清的人类情人就知道了。
99次重演的梦境,修普诺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那个少女王者了。
不……即使没有那么多次可以去了解她的梦,他从云端第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女的时候就明白了。
那双眼睛来的太过正直与高洁,也太过澄澈。
澄澈到纷杂的情绪与念头,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亵渎。
哪怕那个念头是‘爱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那么他也不会感到心动了。
他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眼自顾自又开始‘哐哐’砸咒文的塔纳托斯,开口道:“别再白费力气了。”
“从内部来说,消磨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修普诺斯半阖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低声道:“接下来,等这一次的潘多拉揭开封印就可以了。”
“啧。”塔纳托斯烦躁的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