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买了新房子,正在忙着装修,但还是时不时约我出来见面。每次他都会带着我一起去看房子装修的进度。
我对陈新的那套新房子可以说是一见钟情。那是一处被称为“金领家园”的小区,房价贵得惊人,但一走进去就像到了世外桃源,和外面的喧嚣拥挤完全是两个世界。售楼小姐说,我们这里一百亩地只有三百户人家,讲究的不是人气,是安静和私密,当然贵,但贵得物有所值。这话一点不假。
陈新买的是一楼的复式楼,带一个小花园。花园用白色栅栏隔着,栅栏外是一排桂花树,桂花是我喜欢的花树,想象金秋时节的花香袭人,就令人向往。陈新说:等装修完工的时候,桂花也就开了。
“我爱上了这房子。”我以开玩笑的口气告诉他。
“房子的主人呢?”他笑着问。
“当然会考虑加分。”我说。我不想承认自己会因为一套房子而去爱一个男人,但是陈新确实因为这房子在我心里加了分。我情不自禁地去想象自己如果是这里的女主人,会怎样怎样,所以也就情不自禁地对装修方案过于热心地指指点点。我的提议,陈新也乐于接受。“女主人的意见当然要采纳。”他以他一惯调笑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让人真假难辨。我搞不清楚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还曾经有过让石头来做这个工程的念头,但马上又否决掉--石头说不定会以为这套房子是我的--不过,看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就算他误会了也别想他会吃醋。
我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套图纸给石头看,但出乎我意料的,我怎么问他,他都很谨慎地不肯对图纸发表任何看法。
“你不是正在做这一行嘛,怎么可能没意见呢?”我不解。
“我是门外汉,不好随便瞎出主意,万一你将来住得不满意,一定会埋怨我。”
我哑然失笑,“你以为这房子是我的?”
“我知道,”他没笑,“是你那个有钱的朋友的嘛,不都一样?”
“什么叫都一样。”我连忙解释,“你误会我和陈新的关系了。”
“我误没误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笑了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他的话伤了我,什么叫“我误没误会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来我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明白了。”我收起图纸,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去找他。
没想到,我不去找石头,石头会主动来找我。他告诉我他想辞职。
“为什么?”我一听就火了,“什么事情你不能迁就一下?你知道现在找事做有多难。好歹你现在还算个白领。”
石头见我发火,不再说什么,掉头走掉了。
我只觉得满肚子的委屈,这委屈大半来自石头这一段时间对我的疏远和冷落,但我能向谁说呢。
我只有自己安慰自己。等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我意识到,在对他发火之前,也该先问问他为什么要辞职。说不定他是碰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迫不得已才会想到辞职。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回头去找了他,他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
因为石头搞设计没做多长时间,老板便让他直接跑工地现场。现在有一个工程让他很为难,那是一对新婚夫妇的新房装修。那对新婚夫妇双方都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并不富裕。但是新郎却对新房的要求非常高,到了不惜血本的地步。公司吃准了他这个心理,在材料的报价上都是按市场上最好的品牌报的最高价,但是进的货却远不值这个价。比如报的是特级砖的价格,进的却是一级砖,木地板报的是15厘米厚的,进的却是12厘米的。
“装修过的家庭好像没有不被奸商宰的。”我对他说的情况并没放在心上。
“你想象不到,这里面太黑了。装修公司一般只把60%左右的钱用在客户身上,10万元的家庭装修,除了正常的利润之外,可能还会‘黑’上客户2到3万元。”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人在江湖不能不按规则来玩。”我没有大惊小怪,“这份工作得来不易,只要你拿得到钱就行了,你管不了那么多。”
“我是一直都在遵守你说的游戏规则,”他说,“我带客户去看借来的样板房,骗他们说这是我们公司做的;我带客户去买材料,和建材市场的老板演双簧,做好‘笼子’给客户钻,回头再从老板那里拿回扣;我到马路边去招那些刚进城的民工,却到客户那里去骗师傅级的人工……我什么都不想,只按老板教我的去做。我一直做的很好,直到碰到了那对新婚夫妇。”
“那对新婚夫妇有什么不同?”
“那个新娘已经是癌症晚期,但是新郎坚持要和她结婚,而且要按照她的愿望装修新房,让她在离开前看到自己梦想中的家变成现实中的家。”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我觉得奇怪。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我不该和客户交上朋友。但是,”他顿了顿,“看到他们相依为命的样子,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其实他们的新房,精打细算一下,只要10万元就可以装得很好了,可公司硬要了18万元。1、2块钱的阳角,他们报出了35元的天价。他们连这种可怜人的钱也不放过。”
“你想怎么样?”我有些紧张,不知道石头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想帮他们?”
“是。”
“算了吧,其实这也不关你事。”我劝他。
“你怎么也这么冷酷?”他对我事不关己的态度有些不满。
“我不冷酷,我很感动,也很同情他们,但是,感动归感动,同情归同情,我们有什么能力去帮他们?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便他们不要这家公司给他们装,换一家,照样会挨宰。”被他这么一指责,我也有些激动起来。
“那个男的太可怜了。为了给他未婚妻看病,他已经欠了一堆债。”
“天下可怜人太多了。”我说,“我觉得我自己就可怜,你也可怜,小荣也可怜。可是谁来帮我们?”
我劝他放下这件事,工作归工作,不要把私人感情搅进去。他点头,但是点的很勉强。我也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就算石头同情那对苦命的情侣,他又能怎么样?
没想到过了不久,宋亚文就向我投诉,说石头劝告那对新婚夫妇不要和他的公司签约,这个工程丢了。
她说她朋友气坏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拆过他的台,何况是他好心收留的雇员。他恨不得找几个人去扁石头一顿,幸亏被她劝阻了。
“石头这么做真是让我没面子。”宋亚文说,“以后哪敢再给他介绍工作。”
“他这么做,也许有他的理由。”我虽然也觉得石头不该这么做,但是还是在宋亚文面前回护着他。
“什么理由?什么理由大得过生意?”她愤愤地说,“想不到石头现在是这么不识时务不通人情的一个傻鸟,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只有那个傻里傻气的乡下妹子会跟着他。”
我不再说什么,宋亚文走了。
我马上动身去找石头。一路上我也很生气,他这事做得是有点那个,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照说在外面混了十年,也该学乖学熟了。
见到我,他并不惊讶,好像早料到我会来。
“你不是答应我不管这个事的吗?”我一上来就没好气地质问他。
“小荣说,她爸爸常教她,能帮别人的时候就尽量去帮,说不定哪天你也有要别人帮你的时候。”
“小荣?她懂个什么?城里的路可能都没认清楚,你还把她的话当成行动指南了。”
“你不要这么说她。”他皱起眉,“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
“她干净?她干净还不是在马路上给人擦鞋。”我冷冷地说,“你趁早离开她,被她牵着鼻子走,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生气了。
“你看我还管不管?”我扭头就走。他也不留我,我更加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向孟薇诉苦。
“你不是说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不让他受一点委屈,现在倒是你自己受不了一点委屈。”孟薇毫不留情的揭发我。
“真的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事事从他的角度出发。”孟薇一反常态地认真起来,“只有站在他的位置,你才能理解他的决定。总听到人说,爱一个人就要连他的缺点都爱。其实,我觉得,缺点没有人会去爱,但是可以去理解。你从他的立场去看去想,你会发现他的那些缺点,有的是身不由己,有的是情有可缘。没有人会有十恶不赦的缺点,大家都是凡人,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坏。何况石头能这么做,你不觉得他很难得,现在像他这样的好人到哪里去找?”
孟薇发表了一篇演讲,我睁大眼睛看着她。
“能不能提个建议?”等她说完,我问。
“但说无妨。”
“你如果要找工作,不妨考虑一下妇联或者居委会,”我说,“你做思想工作的功夫了得。”
“你嘲笑我?”她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