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1 / 2)

炎夏泉边好乘凉,暮秋山林赏风光,一年至尾,恍如昨日还是这般冬雪飘零。

转眼到了年下,先皇后的薨逝早已在坊间被众人淡忘。有的只是对下一年的希冀,还有那些个庆典喜事,也终于不再受天子禁令。

而这一年悄悄过去,尔晴便整整二十五了。

做宫女时,若是有先皇后指婚带着那份殊荣,她这年纪倒也不愁嫁不出去。

可如今,像她这般被驱逐出宫的老姑娘,又浑身坑坑巴巴。别说是嫁人,就算送都未必有人肯收。

而这短短半年内,傅谦也曾向她提起过求娶一事。她未做考虑,当即便撩起衣袖给傅谦瞧了半只胳膊。那人顿时如鲠在喉,生生退却了。

左右都是没人肯要的,这想法尔晴比谁都清楚,却比谁都要忍耐。她得忍着,就算一朝下了地狱,她也得让那些人无法幸运,不得安生。

香山寺乃皇族御临祈福圣寺。平日里便已是香火鼎盛。若时逢年节,寺里更会在正殿外开放几处入口,供寻常百姓们入寺敬香祈福。

所谓天家认可的往往都是最好的,同所有老百姓一样,怀着这份追捧的心态,尔晴也不免俗。到了年下自然要来这香山寺里拜一拜。

可今日偏偏正逢落着大雪,山坡路滑,御道又不是百姓能够走的。所以这香山寺里今日倒是难得冷清些。

遥遥望去,苍茫的山间,只有几缕烛烟袅袅萦绕。而那雪便如天地间的幕帘般,簌簌打破这份清幽。

尔晴双手合十,闭目沉心对着正殿中的金身大佛静静参拜。守在一旁的婢女杜鹃朝佛殿外张望,似在等着什么人。

直到一抹靛色身影出现在白雪尽头,杜鹃像得了喜色,回头对着尔晴惊喜道“小姐!小姐!富察少爷来了!”

尔晴缓缓睁开双目,眸色淡薄如霜,微微侧首要杜鹃不可在佛祖前大声喧哗。杜鹃闻言立马噤声,扶着尔晴从蒲垫上起来。再回身时,那男子已经撑着纸扇,站在佛殿外了。

尔晴向着他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那男子的心便好像一艘沉浮不定的船,随时可能在风雪中逆翻。他不觉眉头深皱,却看见那女子笑意淡然,比这山间萦绕的薄雾还要淡,淡得几乎从她的嘴角上逝去。

为了不让心里这份摇摆纠缠太久,男子还未等她完全靠近,抬脚便跨进了佛殿中。从他靴底带入的雪,也在青灰的石砖地上渐渐融化成水,一丝一缕夹杂着无尽寒凉朝尔晴所在的方向渗去。

方才尔晴瞧他站在殿外的模样,就知他有话要说。如今又这般急切,她只好先定下身子,与他保持应有的距离,目光浅浅的望着他。似在等他开口。

男子收下伞,挺直脊背,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与纾解。言道“尔晴姑娘,傅某.....傅某想过了,若是你不介意,傅某依然可以纳姑娘做为妾室!傅谋保证,绝对会待姑娘如妻室一般好!”

男子的保证张口便来,说的信誓旦旦,听着倒像是娶妻,不是纳妾。

尔晴也无回应他,只是看着那张同富察傅恒有几分相似的脸,想起上一世,自己与他有过的一些暧昧。然后毅然决然的摇头道“傅谦公子便莫要强迫自己了,像我这般的女子,怎配做富察家的夫人。”

“不是的!尔晴姑娘怎会配不上!是傅某.....”说着,他的眸子不自觉的望向尔晴的胳膊。他知道那里伤痕累累,可他却无法娶这样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室,那会有违了家族的体面。

他都知道,尔晴又怎会不知。傅谦爱她什么?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想来也真的不算朝夕相处过,顶多是一副皮囊让他念念不忘。

尔晴的嘴角微微漾起一丝弧度,却极为冰冷疏离,只为替他解围。“无论是做妻做妾,尔晴都是不愿嫁给公子的。一来实在配不上公子,二来也不愿拖累公子。公子便莫要这般纠结其中了。”

“不...不!不纠结!尔晴姑娘可是还在为傅某上次的不告而别气恼吗?”

上次,尔晴给傅谦瞧了自己的半只胳膊,那人便像无法接受般落荒而逃。尔晴还记得他当时那副惊惧狼狈模样,确实没有傅恒的沉稳与魄力,固步自封不求上进的迂腐文人,说的便是他这种吧。

看着傅谦不依不饶,尔晴忽有些头疼,但还是叫杜鹃撑起伞将他引到殿外说话。他的那份退而求其次,若在佛祖面前说,真怕污了佛祖视听。

“傅谦公子,尔晴不气恼也不怨恨。尔晴亦深知世人皆不愿娶个浑身坑疤的女子为妻,这并不怪你。”

许是她的话,说中了傅谦的心事。尔晴盯着他,只见他眼底稍稍一动,似又陷入更深的迷茫中。

尔晴接着道“与公子相识,绝非偶然也非必然。或许尔晴与公子是有缘分在的。公子能如此看重尔晴,让尔晴深感惊喜。尔晴能同公子相伴数月,亦让尔晴感到欢欣。但这缘分总有落幕之时.....而在落幕之前,能否劳烦公子再帮尔晴一件事?就这一件,尔晴定会感激公子一生!”

说着,尔晴急急推开身畔的杜鹃,独自跪进雪中。来时,杜鹃并不知这位富察公子只想纳自家小姐为妾。却没想这会子情况多变,被推开的杜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手边的伞也丢进雪里,陪主子一起静静守着。

傅谦刚是为那求娶之事冲昏了头,这会沉下心再瞧她。发现她在寒冬腊月里,竟是连抹脖领子都未戴。

莹白肌肤下,细密的血管皆微微显露紫色,一眼便知是被冻得。

傅谦瞬时揪心难平,他一把扶起地上的女子急切道“尔晴姑娘有何要求说便是,何必如此冻着自己!若是傅某帮得上,定会相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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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月里,家家户户喜气和睦,沿街的爆竹声噼啪作响,仿佛从来没有停歇过。

新的一年总会给人新的希望,更何况是在这撤了禁令的年月里。

尔晴闲来无事,坐在屋中的小椅上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正月初九,正月初十....再过两日便要到了。

富察府的大门前早已悬挂起一排排大红灯笼,连成片的赤色绸花像是连绵无尽般将这座恢弘的府邸点缀的满满当当。

下人们赶着紧儿布置,傅恒也免不了试那一套套喜服。无论宽了大了,窄了瘦了,都得拿去改改。这新郎官当得总让旁人忙得不亦乐乎,而傅恒自己却一如既往心无波澜。倒是觉得这几日落下了不少政务让他颇有些不习惯。

正月初十当日,那高头大马,喜红的轿子几乎游遍半座京城。出来围观道贺的老百姓亦是将道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喜轿中的新娘他们无缘得见,可骑在马背上的新郎官儿,不仅是富察氏品貌不凡的三少爷,更是朝中年纪轻轻便已荣封一等公的傅恒大人。

京城的百姓见过他从战场上班师凯旋意气风发,如今又见他御赐姻缘喜事盈门。这样的男子在百姓心中宛如星月,高不可触。却又暗自幻想若能与他结亲,倒也是上辈子修来的。而他的妻子,听说原先只是位宫女。如今承了这莫大福分,让人不得不心生羡慕。

城中热闹非凡鼓乐齐鸣,富察府上亦是不落下风。

尤为是这后厨里,人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得旁人在想些做些什么。

傅谦就站在厨房门口,默默伫立多时却仿佛无存在感。他掌心攥着一小包黄色油纸,阴翳的视线往后厨打灌酒水的杂役身上望去。

“前厅里缺个递菜盘儿的,你先过去帮忙。”

闻声,杂役回头。只见府中的四少爷正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因常年得病,一张灰泱泱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让小杂役心中悚然一震,在这严寒的冬季里惊出些许薄汗。

他提起袖子抹了抹额角,尽量不让傅谦看出他的惊惧,赶紧躬着身子回道“是!是!奴才打完这些酒就去前厅帮忙!”

傅谦的视线,在案上那尊鸳鸯合欢的酒壶上驻留。随后轻轻一挑,望着小杂役道“你赶紧去吧,这酒我来打便好。”

“可....可您是少爷.....奴才怎敢劳烦您做这些....”

“今儿,是我兄长大喜。我替兄长打几壶酒怎的了。倒是你别在这儿给我絮絮叨叨的偷懒,赶紧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小杂役见傅谦口气中已有几分愠怒,赶紧放下盛酒勺往前厅赶去。傅谦目送他离开,转眼从袖子里拾出那包油纸,站在无人角落,他细细展开。一簇雪白.粉末,就因为他知道是什么,才犹豫着要不要加进酒里。

良久,傅谦目光凝转,终是将那包粉末倒在了地下。看着碎粉落地,亦如他心中的大石沉沉放下。他始终做不到将她拱手相让,所以她能不能成功,便由她自己去掌握。摧情粉他放不得,若三哥对她没有半分情义,他怎能容旁人平白玷污了她。

而这一日,尔晴早早便在妆奁前梳画打扮。这一年的手段她不能白学,一年的光景她也不能白耗。

原本今日是要拒绝与弘昼约好的见面。可说来也巧了,弘昼今日竟提前告知她有事要办,不能见面了。这也好,倒能让她无所顾忌的往富察府上去。

红烛依依,喜帐绵绵,佳人静坐床榻间,等候夫君前来掀起红盖头。想想,便是何等的幸福甜蜜。

却不知自己的夫君在行来的半道,就被人截了去。

傅谦能替她做的,便是在新婚当晚,将傅恒引入书房中。而傅恒一听朝中有急报过来,想都未想便跟着傅谦去了。

书房内,烛火昏暗,傅恒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头。正想问傅谦急报在哪,却见自己的四弟已经退出门外。忽听到咔嚓一声,好似有人将书房的门也给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