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辄心中微微一动,转头望着那双带着些许小心和担忧的乌黑澄澈的眼眸,忽然想到了这两日来的一个疑问。
手指习惯性的搭在桌上,轻轻敲着,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说服皇上让我去北地?”
阮清抿了抿唇,尽量避免目光不小心落在王爷的要害之处,微转了脸,柔声道:“我曾经从苏叔叔的书房里看过一本书,其中写有关于尧国周边各国的简略情况,我想了很久,尧国近年的敌人,除了与尧国交恶最深的鲁国,其次便是东面的东海国,再就是北境的戎狄蛮子。但东海国与尧国隔着一片海域,除非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可能贸然发兵对尧国不利,而尧国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有能力去挑衅东海国。所以东面暂时是不可触碰的。只有北境的戎狄,这些年尧国一直承受着戎狄的骚扰侵袭,不是因为戎狄悍勇非凡,神出鬼没,而是一来尧国内忧外患,无法抽出多余的精力去对付那如跳蚤一般的部落民族。二来,北境疆域划分不清晰,常有戎狄蛮子入境与当地人通婚,甚至包括一些小官员家中也私自包养戎狄女子,从戎狄人手中攫取一些利益,混乱发生之时便多少存了些忌惮和私心。如今尧国与鲁国的战事暂时平息,在所有人看来尧国都会选择暂停兵戈,休养生息,这正是一个收复戎狄的微妙时机。但这件事不能再交给常年驻守北境的人,只能从京中选一个可靠而有能力的去做。”
苏辄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望着侃侃而谈的小儿,微眯长眸:“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阮清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有些紧张,略镇静了一会儿,方道:“我看过定王府的百年历史······定王府忠义担当,为国为民,看似巍峨繁荣,颇为皇族倚重,实则在天子眼中,定王府才是那枕侧酣睡的猛虎,亟待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定王府到了苏叔叔这一代已是十分艰难,随时都可能会一夜之间倾塌覆灭······”
苏辄心头猛地一跳,望着阮清的眼神晦暗幽深,却没有说话。
阮清强自压抑住心跳,接着道:“我还记得我刚来定王府的那年,恰逢上元节,苏叔叔带我上街看花灯猜字谜。当时苏叔叔猜了一盏灯谜‘上元景色入画中’,谜底便是‘鲁’字。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直到后来,尧国与鲁国战事突发,苏叔叔去了鲁国。我就突然想起了那盏灯谜。”她抬起眼前怯怯的看了苏辄一眼,“那个放灯谜的老翁是苏叔叔的人对吗?”
苏辄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苏叔叔应该早已派人去打探过鲁国的情况,那盏灯谜就是提醒苏叔叔鲁国已经准备对尧国发难,苏叔叔在接收到信息之后却并没有立即上报,而是若无其事的插手了农田水利整治,一改往常慵懒无为的作派,以睿智雷霆的手段迅速做出了成效。苏叔叔是想借此引起皇上的注意,加深皇上对定王府的忌惮和猜疑,好在南镜事发之时,顺其自然的被夺去整改的权利和功劳,当做弃子丢去南边。皇上应该是打算苏叔叔此去最好一去不返,战死沙场,或者战败之后戴罪回京,等候发落。皇上英明,却不知苏叔叔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鲁国军队虽厉害,但也不至于一场战争拖上三年之久,这其中应该又是苏叔叔的功劳。三年的时间足够苏叔叔将势力渗入军中,暗中巩固自己的权威和实力······”
而迫使苏辄做出这个决定的,应该就是忠义王的意外离世。阮清曾亲眼看见苏辄在明月斋处置那几个刺客,她想着,从那时起苏辄就在谋划这一切了罢。
又或许······自己果真也是计划中的一个?
然她终究不敢问出口,甚至不敢去试探苏辄究竟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她心里清楚一旦捅破这一层窗纸,很多东西便将不复存在。至少现在,她仍不舍,宁愿装聋作哑只小心翼翼的活在自己虚构的温情里。
思及此,阮清强忍住心悸,只是低下头道:“苏叔叔之所以要这样做,是担心定王府的将来,不想做终结定王府的罪人罢······而想要对抗皇族,保全定王府,只有壮大实力,拥有足够的本钱来抗衡。我不知定王府在京中或其他地方还培养了多少势力,但苏叔叔既然想到了拉拢南镜的驻军,应是打算着若真有那么一天好有个退路。可是,自来北上难,南下易,苏叔叔便是真的被逼南下,也并不是一个足够安稳的境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皇上下定决心,挥军南下讨伐,南边沦陷是迟早的事······”
所以,才会有了寿宴上的戎狄刺客一事不是吗?阮清默默的将这句话咽进肚子里,只觉得嗓子眼里干干的,伸手去摸茶杯,才发现杯中的茶已经凉了。
苏辄面色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抬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杯茶泼掉,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回她手里。
阮清撩了下眼皮,又飞快的垂下,接过茶道了一声谢,端到嘴边喝了两口。继续道:“我喜欢苏叔叔,可也不讨厌皇舅父,我不想看到有一天发生那样的事,不想看到苏叔叔或者皇舅父任何一个受伤·····所以,我想助苏叔叔一把,只要苏叔叔拥有了足够的能力,皇舅父便无法再轻易的对苏叔叔动手,虽然仍会各自忌惮敌视,却也因此各自安稳,僵持的局面也好过一面倒不是吗······”她说的有些累了,停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如果苏叔叔能够占据北地,且不说那些黄金铁矿,苏叔叔有了南北两面的优势,就足够皇舅父头疼个几年,不敢轻举妄动自毁长城。”
苏辄神情仍是一成不变,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般剧烈的翻涌起来。无人看见他搭在膝上的手在袖中紧紧的攥起,松开,又攥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道:“你就不怕我掌控了南北两地,势力壮大,会反过来对付你的皇舅父吗?”
阮清抬起头,乌黑纯澈的眸子定定的望住苏辄:“苏叔叔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