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白抛下楚清弦,跌跌撞撞冲到门边探头朝外屋瞧,不由惊呼出声。
楚清弦循着他声音的方向,摸索着撞过来攀着他的背问:“出了甚么事?”
苏夜白抖着嗓子颤巍巍叫了声:“小沫……”也不管楚清弦拔脚就走。
楚清弦听到他的话,刹时间脸都白了,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一片慌乱中边喊着小沫的名字,边往前摸索着爬过去,双掌所及之处一片狼籍,碎砖破瓦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胳膊撞到一团灼热的东西,袖子嗤嗤燃起了火,苏夜白听到声音赶忙回身,三下两下踩灭了火苗,把他从地下扶起来。
楚清弦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一把捉住他的手哑着嗓子问:“小沫呢?”
苏夜白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别担心不是甚么大事,她震伤了脑袋昏过去了,你过来摸摸。”说着把昏迷的小沫抱了过来,递进楚清弦的臂弯里。
楚清弦接过小沫将她揽入怀中,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小沫的鬓角边又湿又粘显然是出了血,再探鼻息还算均匀,楚清弦这才慢慢出了口气,睁着空蒙蒙的双眼紧皱着眉头问:“夜白,到底是怎么了?”
苏夜白环顾四周秀眉紧蹙:“有人炸了屋子,那东西不见了。”
楚清弦闻言用指尖捻起一簇尘土嗅了嗅:“硫磺,硝石,是绯焰派!”
听到那三个字,苏夜白的眉头锁得更紧,半晌叹了口气:“我看也是。”
“哥。”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楚清弦怀中的人动了动。
楚清弦赶忙抱紧了小沫:“别怕,哥在,你感觉怎么样了?”
苏夜白俯下身子柔声问:“小沫你感觉怎么样了?之前的事还记得吗?”
小沫嘴巴一扁哭出声来:“刚刚你和哥进了里屋,绯焰派的人就冲进来了,公公婆婆还有纪陌萧都给他们收走了,还好婆婆推开了我,不然我也……”
楚清弦伸出手来攥住苏夜白的衣裳:“夜白,别等了,我们追上去把人抢回来!绯焰派最爱捉鬼收妖去炼丹,若是迟了主人家可就凶险了。”
苏夜白点了点头看着小沫道:“丫头你还撑得住吗?”
小沫紧握住楚清弦的手:“撑得住,我哥去哪我就去哪。”
苏夜白从楚清弦手中接过小沫,又把楚清弦的手搭在肩上,三人走出农舍,屋外的大雨密密层层落下来,走到马车边苏夜白和楚清弦都被浇了个透,幸而苏夜白把自个儿的袍子脱下来披在小沫身上,那丫头才没有被淋到。
苏夜白先把小沫抱到车里安顿好,又把楚清弦扶进车里,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他抖开锦囊两个黑色的纸人落进他的手心里,他拈起一个吹了口气,那纸人忽忽悠悠飘到空中,翻腾几下落地化作一条大汉,正是车夫的模样。
苏夜白抓过车夫的手,拿折扇在他掌心划了绯焰门三个字,转身回到车中,车夫翻身上马,手中的鞭子一甩清响震天,锦车似箭飞出院门,沿着崎岖的小道转眼没入雨帘之中。
纪陌萧呲牙咧嘴睁开眼睛,周身上下火烧火燎,四周灰蒙蒙的,眼前隐隐伏着两堆像是人的东西,他挣扎着爬起身,这才觉得脚下的地面光洁润滑软柔无比,倒在上面就像倒在上好的锦缎上,踩在脚下飘飘忽忽站也站不实,一顿手脚并用一顿匍匐前进,好不容易才挨到那两堆东西面前。
纪陌萧垂下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竟是为他包扎的老头与老婆子,两人身上全是烧伤,焦黑的衣衫间露出翻滚的皮肉,瞧着触目又惊心。
纪陌萧抓着老头的肩膀摇了摇,老头闷哼两声眨眼又没了动静,他抡开巴掌给了老头几个耳刮子,老头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居然醒了,纪陌萧大喜过望,晃着他继续追问:“哎哎哎别睡,你先给我说说这是哪?到底出了甚么事?”
老头给他摇得眼前金星乱冒,拼死按住他的手,半晌才透过一口气来。
纪陌萧晓得自己攥得忒狠松了松手,老头咚的一下栽到地下,头一歪刚好看到老婆子立时变了脸色,挣扎着朝老婆子爬过去。
老头子一路爬过去,纪陌萧的目光也循着他的路径看过去,老头爬到老婆子身边,颤巍巍把她扶起来,手一抖哇的一声哭出声,纪陌萧心中一抽赶忙爬过去瞧,瞧了半天也瞧不出甚么古怪,于是伸手将老婆子翻了个身,顿时骇得往后一跌,那老婆子粘着地的半边身子早已烂成一滩水,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外。
纪陌萧指着老婆子好一会才说出话:“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都是鬼吗?”
老头把老婆子拥进怀里,枯骨贴着他脸颊上皱皴皴的肌肤,更加惊悚吓人。
老婆子拖在地下的两条腿转眼便烂透了,除了老头窝在怀里的上半身,沾着地的部分全都变成了嶙峋的白骨,老头轻抚着老婆子半边没烂的脸忽然一笑,纪陌萧只觉得一线冰冷沿着脊柱直寒到后颈,舌头麻得动不了。
老头有些神经质的道:“鬼当然不会再死,这比死还要可怕,这叫收魂。魂被收走就甚么都没了,就算你来世想要做牛做马也没得做。”
老头叹了口气,地下的枯骨由白变灰化做齑粉,转眼没入地面上的柔软里。
纪陌萧颤着嗓子问他:“甚么是收魂?这是甚么地方?我不会被收吧?”
老头叹气:“这是绯焰派的乾坤袋,专门拘孤魂野鬼妖物邪魔回去炼丹。”
纪陌萧吓得跳起来,结果脚底不稳,一滑又仰面跌坐在地上。
老头和善的笑起来:“公子不必怕,鬼怪妖魔都有护体之气,她是受了伤一口气没提起来失了防护才被收了,你身上的妖焰蒸腾得紧,区区一个乾坤袋又能耐你何,他们收不了你,不过是拿这个先拘着你罢了。”
纪陌萧这才舒了口气,狠狠朝地下蹬了一脚:“绯焰派算个甚么东西!”
老婆子的骨粉已经消失殆尽,此时只剩一堆烂肉,老头脱下上衣把那堆稀烂的东西包了贴在胸口,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算不算东西不是你我这等孤魂野鬼说了算的,绯焰派不过是借咱们之力炼丹。”说着轻轻摩挲手中那个布包。
纪陌萧瞧着那血水淋漓的包袱一阵恶心脱口而出:“魂都收了人都没了,还留着这个做甚么?”
老头静静盯着纪陌萧,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悠悠开口道:“是甚么都没了,可只要我还在,对我来说这就是宝贝。人生世多口气是人少口气是鬼,可若心里没了牵挂,那生也不如死,有魂也似没魂,公子你虽生来富贵,可少得就是这堆化成血水也放不开的东西。”老头说完不再言语。
四周静下来纪陌萧才觉出乾坤袋的不同,一张一收轻轻蠕动,周遭本就昏暗,晃得久了纪陌萧也撑不住,慢慢合上了眼帘,恍惚间脑袋里浮出一团亮影,凝神细看竟铺出了一副锦绣画卷,飞檐斗角回廊千重,柳绿花红正是瑞王府中暮春时节的胜景。
再抬头便入了画中,宾朋满座香风拂面,耳边莺莺燕燕笑语不绝,正热闹着平地里卷起一阵狂风,冷风过处四下里只剩残垣断壁,富贵繁华转眼散了个干净,枯花败叶间背后有脚步轻响,紫昙廊下转出一人,青衣薄履星眸朗目淡定怡然,那人走到跟前纪陌萧长眉一挑:“你不瞎了?”
那人伸手轻轻按住纪陌萧的心口:“纪陌萧,你入我的眼我入你的心,你要的就是这个吧?”说着忽然一笑,五指贯力直插进纪陌萧的胸膛里。
纪陌萧惊出一身冷汗,身子往前一跌醒过来,心下戚戚的抹了把额上冷汗。
抬眼看时惊叫出声,那老头不知何时已倒在地下,身子缩成一团如同干瘪的虾米,纪陌萧扑过去抓住老头的肩膀将他翻过来,只见老头死死抱着那血渍呼啦的包袱,双目闭拢牙关紧咬,所幸未见白骨。
纪陌萧低头细看,老头的嘴唇一张一翕,虽是进气小出气大到底还有鼻息。
纪陌萧使劲摇他,老头脑袋乱晃就是不醒,甩了他两巴掌也不奏效,急切间,纪陌萧忽然记起以前看胡大夫给昏死的家眷掐过人中,此时他病急乱投医,也不管治得是人是鬼,没轻没重便往老头的人中上狠狠掐过去。
乱掐了半天老头也没甚么反应,纪陌萧正焦躁,那老头脖颈一梗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