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花千树(1 / 2)

下半夜一直是车轮滚滚的赶路声,晌午时分马车终于转出不甚平坦的山坳,三四里之后地势逐渐有缓和平坦的趋势,大路两边阡陌纵横屋舍俨然,一派春光正好的桑农之乐,苏夜白吩咐车夫在一户农家门前停车,四人下车进了院子。

那农家的主人是个憨厚的老农,苏夜白给了他几串钱说请他帮忙做饭,老农一边叫老婆子下厨一边将四人往屋里让,老槐树下摆了一溜窄凳,小沫挑了个挨着楚清弦的窄凳坐了,又拿脚尖去碾地上的蚂蚁,苏夜白摇着折扇说她调皮,小沫不服气拉楚清弦来评理,楚清弦照例不说话,只端坐在一边微微笑着。

纪陌萧自小便被众星拱月捧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他们三个愈是热闹他便愈是觉得无聊,最后干脆背过身去瞧主人劈柴做饭,瞧着瞧着纪陌萧不由心下一惊,院子里树影郁郁,同样是立在青天白日之下,老头和老婆子却都没有影子,不只是他俩没有影子,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影子。

劈柴老农瞧他一脸惶恐仰起脸来道:“这位公子是头一回进玄华门吧?”

见纪陌萧一脸茫然的未答话又道:“看来公子还不清楚玄华门是甚么地方,此间并非人界而是鬼界,能进玄华门的非鬼即妖,自然都没有影子。”

我躲在楚清弦的身体里嗯了两声,酆都大帝对我还算仁义,对我说得也不全是没用处的废话,玄华门终于还是到了,只有入了玄华门才是我同楚清弦争夺纪陌萧的最佳时机,之前不管发生甚么事都只是铺垫,我与其提前介入纪陌萧与楚清弦之间的纷争,不如看准时机一击必胜,把纪陌萧给拘个彻底。

左右这阳间的阳气侵蚀我侵蚀的忒厉害,我隐隐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纪陌萧的后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如此说来,那你也是……”

老头一笑满面的沟壑皱纹:“正如公子所想,这整个村子都是茔台朽骨。”

纪陌萧有些懵了:“不是说人死掉成为鬼都是该去阴曹地府的吗?”

老头又道:“枉死之鬼无处可去,幸而有高人指点全村人才进到这福地。”

苏夜白适时的嘿嘿笑了两声,合了的扇头磕在下颌骨上:“真要论起来,王爷你同这村子也还有些渊源。三十年前这村子遭人血洗,三十五户一百七十二口一夜之间给人砍了个干净,当初立下这丰功伟绩的人,可是你家老王爷。”

纪陌萧闷着头不吭声,干脆对他以静制动。

那老头听了苏夜白的话惊问:“当初那老王爷现下如何了?可还在世?”

苏夜白秀长的眉毛一挑:“他早仙去多年了,还不是现世作孽现世报嘛。”

老头子跟着叹息了一声:“果真是天理昭彰。”抬头看着纪陌萧道“王爷啊,你眉心郁结背负宿业身缠孽锁,若不收心养性生生世世都不得超脱啊。”

在我听来老头这番话讲得委实是温言悦色,但纪陌萧却被他噎的哑口无言。

正在尴尬的当口上,老婆子过来请众人吃饭,纪陌萧这才悻悻的得以圆场。

闷闷吃了一餐饭,待要上路时天边却堆起了雨云,平地起风飞砂走石眯人眼,眼见走不成了,苏夜白便又跟主人要了四间空房,挑了两间干净的让给小沫和楚清弦,最脏最乱的那间给了纪陌萧,打算对付一晚明儿一早再做打算。

谁知泼天的大雨漫天漫地浇了一整夜,待到天光亮起来的时候也还是没有停,小是小了些却仍是淅淅沥沥的,老婆子备下早饭,四人刚举起筷子老头披着蓑衣迈进门,心急火燎对苏夜白道:“苏公子,出村的桥给山洪冲断了!”

苏夜白含着筷子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就没有别的路可以出村了吗?”

老头放下斗笠摇了摇头:“此地偏僻,进村出村都只有这一条道,村里的木匠说了,等山洪退了他便带几个后生去修整,可这雨势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在此多住两日,也算是沿途休整休整。”

小沫面露难色,直勾勾盯着苏夜白,苏夜白正眼也不瞧她,低着头思索了半晌才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厚意,在此多做叨扰了。”

正午过后雨势又大了起来,天黑的像是入了夜,老婆子点起灯招呼大家围桌坐了,看小沫撅着嘴晓得她是闷了,便拿出副骨牌来给她玩,苏夜白也过来哄她,三个人推了阵骨牌,那丫头的脸上才见了笑影,吃到了好牌便递到她哥哥的手心里伏在他肩头笑,楚清弦摸了她那牌也跟着她笑,小沫便笑得更欢。

纪陌萧自打离开京城,便尤其见不得这种和乐融融的画面,抬眼瞧见老头挂在墙上的蓑衣斗笠,摘下来穿戴齐整便往外走,苏夜白他们正玩在热闹处,没一人挪了眼光来瞧他,这便更让纪陌萧不爽利。

院子里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激起一层水雾,冷风挟了土腥气扑面而来,槐花落了一地,棚子下静静矗立着两驾马车,马背上不见人影只有嘶嘶的马鸣声,纪陌萧想找那两个车夫,攀上车子打起帘栊,里里外外寻了一遍也没瞧见一个人影,正回想间身后一阵马蹄杂沓,不等他别过身子背后便响起一个尖叫声。

“老板,找到了,就是这两驾车!”

纪陌萧心下一惊,忙把斗笠在头顶上压低遮过半张脸,肩头一重有人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问:“这位小哥,敢问这两日可有客人借住在你家?”

声音入耳极熟,纪陌萧想起这人正是前日那个姓杜的客栈老板,纪陌萧转过身低了头装作结巴木讷的答道:“四……四……四个客,客人……赶,赶路……路去了……马车……马车送给,给我……我家……家了……”

那杜老板听他答得结结巴巴,眉毛蹙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去了哪里?”

“出,出……出村……村。”

“行了行了,我晓得他们是出村了,我是问你他们往哪边走了?”

“东……东……东……”

不等纪陌萧说出个边字来,杜老板大手一挥,引着属下打马便走。

纪陌萧暗暗出了一口气,神魂未定杜老板身边另一人,却拨回马头转到纪陌萧的面前,杜老板扭过头来疑惑道:“法师,还不快追?”

那人哼了一声俯下身子,用鞭子抬起纪陌萧的下巴,成竹在胸的道:“你这农家未免太过白净了吧?满身的妖气冲天,莫非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

纪陌萧双手背到身后,啪的一下扯下车帘,抡起胳膊拍上那法师的面门。

身子一弯绕到车下回身朝屋里跑去,才跑了两步背后便像有火在烧,灼热的钢爪生生钉进他脊背上的皮肉里,纪陌萧咬牙拼死去挣,那钢爪在他的皮肉里却愈发挣不开,他想开口叫人,话未出口杜老板那帮属下便一拥而上,踩得踩踢得踢将他按在地上,嘴巴里塞上了东西,绳捆锁绑将他扎了个严严实实。

那法师绕到纪陌萧的面前冷笑:“真是个未经琢磨的妖物。”扭头对着杜老板一乐“有这东西在手,别说是五百年,便是五千年的道行也炼得出啊!”

说话间抬手又是一扯,纪陌萧的背上一阵剧痛,那法师从他背上连衣服带皮肉和血的扯下一大片来,招呼杜老板过去瞧:“瞧这昙花的色泽形态,这东西倒像是有些来历,只怕比你我预想的还要有价值。”

纪陌萧痛得几乎要死过去,心底一边大骂苏夜白和楚清弦没用,一边盼着这法师多挨一刻是一刻,千万等到他的救兵施手才好,那法师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对杜老板道:“此地不宜久留,梵海派的人来了麻烦就大了,快些离开!”说着将纪陌萧提到马上,一行人打马扬鞭就要离开。

纪陌萧心下叫苦,眼瞅着那马蹄子就要踏到院外,平空起了一阵白烟,马群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一匹匹抬腿扬蹄僵在那里,法师眉毛一立捏出道符,嘴里叫了声破,符到空中挣了两下,死蝴蝶般跌落在地面,那法师的脸也白了。

回过头去,蒙蒙的雨水中擎出把油纸伞,伞下立了个锦衣的少年,少年轻轻一笑:“杜老板果真是契而不舍,冒着雨还来探望我们,苏某感激不尽。只是你找的帮手也忒弱了。”

衣袖一扬手中飞出一道符来,奔着那法师的面门而去,法师持掌去挡,谁知那符来得凌厉,只听哧的一声竟穿透他的手掌,法师又惊又痛几乎跌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