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惊蛰寒(1 / 2)

酆都大帝这一回跟我就是有备而来,出得大殿我连昙华都没能回,即刻便被鬼差送往阳间去附身,登上水鬼渡船的时候,听白已经哆嗦着坐在那里等我,我瞧着他那抖得不成鬼形的样子,委实觉得酆都大帝忒残忍。

我一路被鬼差押过来,一路也没想明白,我去阳间找生魂与听白有何关系。

楚江王今日也是一反常态,既不多言也不多语,一路跟着鬼差们把我送到奈河旁边,满脸复杂的望着我登船,又隔着船帮给听白嘱咐了几句,诸如他不过是个书童,没甚么很强烈的鬼气,也没甚么很深刻的社会阅历,叫他在阳间务必一切都听我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好奇,拿了他附身的姑娘做出出格的事,不但那姑娘的人身受不了,等他回到酆都自己的身体也受不了。

同我几乎就不说话,只是一味深深的望着我,要我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

我看着他少见的焦虑,发自内心觉得,这一回去阳间绝没有大帝说得那样简单,趁着鬼差们检查渡船的空当,我拉着他的手问:“大帝这一回是不是想要除掉我?是不是另有其意?你难道不觉得他对我说得资料太过于笼统吗?”

楚江王回握着我的手道:“万事小心,我得了消息会去告诉你。”

然后又分了五百年的仙术给听白,说他鬼龄太少法力不够,附身在天师道门人身上是很耗费灵力的一件事,仙术借他傍身,关键时刻还能护我周全,我其实心里明白,楚江王怕我此去惊险非常有去不一定有回,所以以备不时之需。

鬼渡船一开便如同离弦之箭,我握着他的折扇在迷蒙的白雾中昏昏睡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不晓得是在哪里,再次睁开眼睛时便已是附身成功之后。

附身的过程我不清楚,听白更不清楚,送我们来阳间的鬼差撤的一干二净。

身边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找不见,只得耐下性子稳住听白,一边听着那做哥哥的心声,一边潜藏在他的体内伺机而动。

笃笃笃,值更的梆子在静夜中磕出一溜空响,金属拉长的尾音在夜空中盘旋直上,抬着我的软轿在瑞王府的边门旁停了一下,旋即又起轿消失在重重的山门之中,夜风从瑞王府的深墙内吹出来,带着一缕缥缥缈缈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轿子驶过的时候,我望着月下暗红色的高墙,听到躲在巷尾阴影中的更夫老头喃喃自语:“哎妖孽啊!又是一个,这已经是第五十二个了。”

我和听白在阳间潜伏了两个月,听到不少关于瑞王府闹鬼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传遍了京城上下,据说是王府中的紫昙树一夜之间开了花,所有小王爷染指过的女子,无论是妻是妾,甚至是外面召来的窑姐儿,都会在王爷身下吐血而亡,更有言之凿凿者说,自打惊蛰以来,他亲眼看到王府的角门,夜夜有坐了窑姐儿的软轿抬进去,天明之前搬出来的就是一具棺材。

软轿在奇异的花香中渐行渐远,梆子的响声蹒跚消失在窄巷深处,王府中的值更小厮打着轿帘把我请出来后,就找了处房间安顿了,紧接着隔壁房间里传来另一小厮的声音:“王爷,人请过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我听说请我的那王爷,是当今圣上最小的亲弟弟,打小就是个野性惯了的纨绔子弟,他手下的小厮多半是被打出来的,所以说话恭敬有礼必须是常态。

“带进来。”那王爷的声音是傲慢的,与楚江王的彬彬有礼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走过来,一声不响得牵起我的手,拉着我走进屋。

我这一回附身的这哥哥,不是很能尽如我意,虽说是正当年的二十来岁,长得也是身姿清瘦丰神俊秀的好样貌,可是先天的瞎子还是挺让我惋惜。

我听到那王爷从长榻上站起身走到我的跟前,一言不发的打量着我,一屋子的下人们呼吸紧张到要停止,房间里静的极度不自然,我因为是个瞎子,所以无从得知这王爷究竟样貌如何穿甚么衣服,只是感觉到他看着我时的冰冷无情,灯光忽然暗了几暗,我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道:“你们都下去。”

然后哗啦啦的脚步声从我的身边退出去,直到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

那王爷向我走进一步,两指扣住我的下颌赞了一声:“公子有副好容貌。”

我下意识抬起无神的双眼转向他:“草民楚清弦见过王爷。”

这名字是我到阳间来之后才听说得,所以无条件要记牢,别回头人家叫我我又不吭声,尴尬事小穿帮事大,而且我私以为他这名字听起来很不错,有几分清淡文雅的意境,虽然不晓得他长了个甚么样子,但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是个阴柔类型的清秀美男。

那王爷放开我,重新坐回到锦榻上道:“你怎么晓得是我?”

我微微笑了笑:“王爷承天而生,吐息敛气不同寻常,我虽眼盲还认得。”

说完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本姑娘这一回找的就是你,能不认得吗。

“哦?”那王爷冷笑了一声“你也晓得我是承天而生?那我派人三番两次的去请你,你回绝得可够狠的。非要我让人硬把你架到这儿来才算有面子?你到底有没拿我当个王爷?还是我的家奴低下,搬不动你这尊大佛?”

我不晓得楚清弦在我附身之前是个甚么做派,但听说他把小王爷三推四阻了好几回,想必也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主,于是模棱两可的道:“王爷说笑了,清弦是个废人靠问卜度日,王爷请我是我的荣耀,只是清弦自幼命蹇,凡事不敢逆天,我与王爷八字相克,不能供王爷驱使,还请王爷海涵。”

只听那王爷拍案而起吼了一嗓子:“笑话!你人称京城第一捉鬼师,叫你捉个鬼废话那么多!你我八字合不合有甚么关系?我又不是要纳你进门!”

我听了这话脸色不由的一僵,他那性子我早听说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那王爷又道:“不过你倒真有几分秀色,可惜太瘦了,眼睛又是瞎的,我还真没甚么兴致。对了,你说我们八字相克,是你克我还是我克你?”

我正了正神色道:“我与王爷命相大冲,彼此相克无法共事,凡事皆有缘法,捉鬼更要顺天,此事恕难从命。”

眼盲的坏处就在此,人家看你门清,你看人家黑灯瞎火,这就叫出师不利。

我不晓得那王爷是不是在审视我,总之过了半晌他忽然起身大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走出屋子,拖着我一路疾行到后花园中。

杂沓的脚步声惊飞了枝头上鼾眠的鸦雀,我猜是到了花架底下,一片冷幽幽的冷香,像极了昙华里的月下昙花绽,我踉跄着站稳脚跟长叹了一声,问身旁的王爷:“王爷是要我来瞧这紫昙花?”

他攥紧了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晓得这里有紫昙?”

“我可以说是因为闻到了花香吗?”我扯了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谎。

那王爷气哼哼的骂了我一句:“你这个妖人,甚么都瞒不过你。”

我懒得同他争,只是坦然的笑了笑道:“王爷是聪明人,我不想瞒你,你既带我到这里想必也明白,这场无妄之灾起自此花,王爷有甚么话就请讲吧。”

那王爷放开我,迟疑着开口道:“这花是我出生那年种下的,在我之前父王有过七个孩子,但没一个活过周岁,我出生那年来了个道士给了这株花苗,说花活则人活花死则人夭,紫昙开花必有大难,二十年来一直平平安安,但今年这紫昙却突然开花了。”

我点点头:“我听说了,与王爷有染的女子都会殒命。”

那王爷道了声:“是。”又加了句“做为捉鬼师,这事你怎么看?”

我淡然一笑:“王爷,此花与你命脉相连,我无计可施。”

那王爷的声音很是纠结:“胡说!这样下去,我纪家岂不是要绝后?”

“凡事自当由天定,我若是王爷,便清心寡欲节守一生。”

刚说完便觉得喉头一窒,那王爷可真不是个性子,一把扣住我的脖颈把我按到身后的紫昙树上,我感到一阵昙花摇曳之后,花瓣如同细雨般纷纷而落,那王爷下死劲一拧,我觉得自己的脖颈都快被他给拧断,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我叫纪陌萧,你不用同他们一样叫我王爷,你又不是我府上的人!还有,你晓得这树开花后死了多少人?四十二个女子九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