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画卿颜投胎之后我去过阳间三回,三回都是托了楚江王的面子,以他有公事在身,需要我从旁协理为借口。
画卿颜这一世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地处金陵大家大户,有蒸蒸日上之势。
他这一胎选得极好,是个男胎叫做莫炎尘,打从出了娘胎便有经商的头脑。
我私以为这天赋既不丢画卿颜他老爹的颜面,也不掉画卿颜自己的身价。
上回我去的时候在他的珠宝店里同他打了个照面,显然画卿颜对我已经全没了印象,甚是恭敬的问我这位姑娘想选件甚么首饰。
我瞧着他眉心里那一点火红色的朱砂痣,突然就有点想笑,于是又把当年诓完颜小公子那一套手段拿出来,说小女子因为倾慕于公子出尘谪仙一般的性子,特来与公子正经见上一面。
谁知画卿颜不着我的道,笑着说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那笑容我甚满意,温文尔雅笑容可掬,比他在阴间当狐妖的时候强多了。
听画卿颜说他的心上人名叫上官影忆,是当朝御史家的长女,我细细揣摩了一下生日时辰,猜这姑娘应该就是容子笙的转世,后来一问楚江王果不其然。
再后来酆都里出了一桩阴帅投奈河的大事,于是整个酆都里又乱了起来,我也没能再抽出空闲时间去瞧他,那一夜孤魂嘶叫野鬼长鸣,我跟着隽尘居里的鬼丫鬟们冲出门的时候,听到伽蓝街上一众鬼魂都在七嘴八舌到处纷传,说不好了不好了,十殿里有位王爷想不开,竟然跳了奈河!
我站在伽蓝街的街头上,一颗小心肝沉了几沉,楚江王没在隽尘居里,听鬼丫鬟说酆都大帝晚饭前请他去喝茶谈心,现如今还没有回来的正点,楚江王近来心情沉郁,我问他为何他也不说,所以我十分害怕想不开的那位王爷是他。
奈河旁边站满了瞧热闹的各色鬼种,有第六殿的鬼差探了钩子下去捞东西。
我定睛一看奈河旁边跪的是冷安,心下便释然明了了几分,跳奈河的是卞城王,与第二殿没关系,与听白没关系,与楚江王更没关系。
这一夜的奈河静的出奇,风浪俱停,风烟俱净,河面上漂着卞城王的青色长衫,冷安跪倒在奈河岸边一块泥地上,擤着鼻涕声泪俱下说他们六王爷有冤情,说他们六王爷是被逼死的,一个书童嚎的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书童,鬼差们不点他,吆二喝三打捞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后来便把他做为证人带走了。
这一夜楚江王回来的晚,下半夜还坐在书房里出神,对着满墙的洒金扇面发呆,鬼丫鬟们见他面有不善,谁也不敢跑进书房里去露面,于是一杯沏好的铁观音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到了我的手上,我接了茶又不能再推,便在一堆鬼丫鬟们嘁嘁喳喳的躲墙角中,缓步走进书房。
开门,放茶,转身,出门。
楚江王就像我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于是我很知情知趣识大体,干脆权当他是入定参禅不再予以搭理。
卞城王跳奈河后第三日,有知情的鬼主动出来做证说,当天夜里卞城王一个鬼在奈河岸边徘徊了好久,其间同任何经过的鬼都没有说过话,也有鬼曾经试图劝过他未果,所以只得持了远观的态度。
谁晓得卞城王最后义无反顾一头扎了进去,冷安赶到的时候,他们王爷早就被奈河吞的皮肉不见尸骨无存,这一点从奈河岸边来回交叠的脚印便能看出,后来那鬼又说,卞城王跳奈河完全就是自杀,根本没有冤情也没有鬼去逼他。
卞城王跳奈河自杀的案子惊动了酆都大帝,大帝把彻查的任务派给了楚江王和九王爷,又过了两日彻查的结果出来了,在卞城王的府上搜了封遗书出来,还有几本日记簿子,听说白纸黑字写得密密麻麻,里面记满了暗恋我未及表白,因为对楚江王的羡慕嫉妒恨,而把我投进大牢的深深自责。
孰是孰非,孰真孰假,无从分辨,徒留下一地凌乱的字迹纸张和没人接手的满条案的文书奏折,各殿王爷未及细看,只是依行酆都里的先例照章办事,公事重新分配,第六殿暂时架空,冷安还在收监,直到案情水落石出才能放人。
又过了两日,我在昙华里抓了把瓜子到处闲逛,同鬼丫鬟们边浇花边唠嗑。
有鬼丫鬟来请我,说酆都大帝殿上派了个一等鬼差过来,有要紧事面见我。
酆都里的鬼差共分为十等,一等职位最高,只在酆都大帝殿上供职,二等供职于五方鬼帝,三等供职于判官殿,四等五等皆归十八层地狱收编重用,以此类推才归十殿王爷挑选分配,八等九等是狱卒的守卫,十等职位最低属于普通鬼差,至多就是做点巡城保卫之类的工作,灵力不高法力也一般。
酆都大帝殿上的鬼差,素来都是酆都里最有礼有矩的一等鬼差,大帝请鬼帝过去共商公事,必须得派一等鬼差亲自来请,这是铁打不变的规矩,否则就是没有王法,所以大帝的意思很明白,我这官职还是不变的。
那鬼差见到我没甚么不习惯,还是毕恭毕敬行了个君臣之礼,倒是我有些不习惯,毕竟官职被停又不是当真坐在桃都山里,再加上我一件居家穿得素服,还要人家像素日里一般把我供的高高在上,委实是有些心虚。
我心虚的回了他一个官礼,简单问明白大帝的意思,回房挑了件除了官服以外还算像样的衣服换了,临出门又想起楚江王送我定情的折扇,便也一并揣进怀里,这才随他一同往酆都大帝的殿上赶过去。
那鬼差大抵觉得我被停职是件有冤情的事,消息方面对我很是照顾。
路上提点了我一回,说此次大帝找我乃是有件十分着急的要紧事,既是要同我商量,也是要派我出去走一趟,据说这案子是件相当棘手的案子,大帝已经连着在殿上呆了五六日,末了又提点了我一句,说最近六王爷逝川乱了十殿上的章法,大帝对此甚是闹心,叫我务必多做隐忍,万万不可触了大帝的霉头。
我想了想,约摸自己这一回大抵是凶多吉少,便问他楚江王现在在何处。
那鬼差告诉我,楚江王今儿一大清早扎进酆都大帝殿上,现如今还没出来。
我一听觉得该是事出有因,于是一颗小心肝跳的,更是七上八下的不稳当。
酆都大帝殿外少见的安静祥和,守门的鬼差没几个,大殿里隐隐有说话的声音,晚春的微风和煦的有些慵懒,大殿里说话的声音极小,听着不甚清晰,那鬼差送我到殿门口,与另一个守门的鬼差交代了一下便转身离开,我接了那鬼差传的酆都大帝宣我入内的口谕,屏息凝视的一路直行进去。
直行往前,殿内的声音愈来愈清晰,酆都大帝带了点卷舌音的嗓音道:“楚江王啊楚江王,你倒是给朕说说,男子的风骨究竟是甚么?”
楚江王的声音听起来低沉的有些内敛:“君子德若比玉,无骨不成其身。”
酆都大帝好似冷哼了他一声,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哦?是这样的吗?那你倒是也评评你自己,依朕之见,你呢风骨是有了,风度也不差,就是火之有焰灯之有光,你选人的眼光委实是大有问题啊。”
楚江王没有说话,酆都大帝又道:“你有你的目标,你有你的追求,这事无可厚非,朕也说不得你甚么,但你总得先选个对的人吧?”
楚江王还是没有说话,我放慢了脚步想多听几句,酆都大帝又道:“你敢不敢对朕发誓,说卞城王的事与你绝没有分毫的关系?”
我一惊,大帝这话是甚么意思,卞城王跳奈河难不成是受楚江王的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