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卿颜私底下大力拍着我的肩膀说,他今儿不晓得是撞到了甚么大运,又或者是喜神财神俱已归了位,无缘无故就被楚江王安置在这样一个,墨画山水清风落花的院落里,因此乐得甚是开怀,狐妖公子一乐对我便没大没小,虽然他自打认得了我,便从来也没对我有大有小过。
楚江王要回房,画卿颜便在我身后一个劲的推我,要我快点出去送送楚江王,美其名曰:“神荼妹妹一定要听本少爷的话,快去好好谢谢王爷,回来咱们好歇着。”他这话说得倒真是轻巧,我看他不是想要我去好好谢谢楚江王,我看他是嫌我呆在这里碍了他的好事,是他自己想要歇着。
画卿颜拖着听白和容子笙一齐回房,我眼瞅着他把体弱咳血的容子笙,和大梦方醒不辨方向的郁垒安置明白,才捂着生疼的心口出门去送楚江王。
出院门的时候又极晦气的,被高高立起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没撞到楚江王的后背上,所幸我这鬼反应还算迅速,险中取巧的扶了扶门框,才没更加失态的撞到他,然后楚江王在我身前头也不回的问了我一句:“神荼姑娘喜欢这里吗?喜欢这里的昙花吗?”说完立了一立,缓缓的转过身来。
我扶着门框与他面向而立,默了默没敢快速接话,楚江王这话问得显然是别有用意,我是傻实诚说自己特别喜欢好呢,还是违背良心说句还不错,才更能入得了他的心思好呢,这回答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问题。
我抬头望了一眼院落上的牌匾,那牌匾上也是他素日里常写的簪花小楷,端端正正清秀可人的大写着昙华二字,低头揣摩了一会他的心思,才字斟句酌的道:“这昙华里的环境很不错,清幽,不俗气,多谢二王爷费心。”
他那期待的眼神明显暗了暗:“仅仅只是不错?姑娘就没点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我能有甚么别的想法,这里是他的府邸又不是我的,我没答话。
他眼中的神色已经开始有些变幻莫测:“敝人原本就不该问姑娘这话,该忘的姑娘都忘的差不多了,不该忘的也没记得多少,都是敝人一厢情愿罢了。”
他那话里弦外之音太明确,我的心下咯噔一声,转来转去问题又回到原点。
在萧蕊斋的时候他曾问过我,是不是把每一世的记忆都忘了个干净,我那时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因我那时根本甚么都记不起来,我以为他将我安置在这里只是单纯给我一个住的地方,诚然,我没想到他的安排还别有用意。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抿着薄唇轻飘飘的瞟了我一眼,眼底的神色无喜无悲无伤无怒,只是极度平淡的道:“姑娘到底是已经全都记起了不愿意承认,还是压根就没有记起?敝人有的时候真觉得完全看不透你的心思。”
我的心中一凛,该不是我上一世或是上上一世与他之间有过节吧,不然就凭楚江王这种清清淡淡曲高和寡的性子,完全没有必要同我一而再的多做无用功,我再次低了低头十分谦卑的道:“我完全没有蒙着王爷的意思。”
楚江王转身离开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很不好看,我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只有大气不出的,目送着他墨绿色的纱衣和一段白纸折扇完全消失不见,才静静的转身走回房,一进屋便被迎面而来的香艳画面,雷了个外焦里嫩。
郁垒和画卿颜一人捧了一杯淡茶,头对头坐在圆桌旁边正在眉来眼去,容子笙和听白均已不知去向,房间里暧昧的气氛快要变成喜庆的大红色,一番眉来眼去之后,一鬼一妖终于确定下彼此是同一战壕的盟友,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我甩开,三步两步登上二楼,紧接着砰的一声关紧房门。
关门前我还听到郁垒的大笑声:“画卿颜公子你不用管我姐姐,我姐她就是个老古董,她怎么会明白咱们之间的情谊呢,哈哈哈。”
我使劲咬了咬牙关,这院里统共就住了四个人,三个鬼一个妖,除了我一个女鬼其余三个不管是鬼也好妖也罢,通通都是断袖,还是断得没药可以医的那种,这日后的日子还叫我如何过,我的新府邸究竟甚么时候才会建好啊。
我这鬼就是这一点大为不好,心里面只要有事便装不住,上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楚江王不太好看得脸色和他对我的欲言又止,下半夜容子笙满屋子里大搞梦游,把昙华里能撞碎的瓷器全撞碎了,能撕碎的扇面也全撕碎了,我因欠了楚江王这一份安置我和郁垒的情义,便尤其觉得对他不住,于是追在容子笙的身后收拾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起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梦里有深海蓝的衣袍随风扬起,有神仙周身萦绕点点仙气,样貌柔和眼神忧郁,司命星君坐在菩提树下,垂着脑袋看着面前池中的锦鲤,一副天将降大任的憋屈模样看得通了灵的锦鲤全都一动不动装死。
“司命可别吓坏了我的宝贝们。”太白金星摸着自己的白须满脸心疼。
司命星君叹息:“老兄,我才心疼呢,我疼的小心肝都快要坏掉了。”
“出了甚么大事,把司命星君气得小心肝都快要坏掉了?”
司命星君气结:“还不是因为一朵昙花,搞得伏羲大神同帝俊大神之间没个好声气,帝俊大神座下的隽尘仙君,因为私自窝藏神花被天道追了责,仙君剜了自己的心,如今魂魄被降了渡劫云正在历天雷,那朵昙花也不知所踪,后事还不晓得要如何处理。”
“司命说得可是那朵半神半妖的盛世幽昙?”
司命星君一惊:“太白老兄也听说过?”
太白金星握了握手中的桃木手杖笑道:“前些日子我那后花园的沙地里倒是才生出一株昙花来,不过就是有些半死不活,样子也不太好看。”
司命星君手中的笔一抖急忙道:“太白老兄可否给我带路去瞧上一瞧?”
太白金星略一迟疑:“要花没花要叶没叶,司命怕是也瞧不到甚么。”
司命星君温言道:“瞧不瞧得到是个缘分,仙君宁可剜了自己的心也要承了这神花的魂魄,想必是动了凡心,我其实也挺想瞧瞧这神花是怎么个姿色。”
太白金星道:“天道轮回,盛世幽昙虽保全了魂魄,却未必逃得过这一劫,若神花逃不过又上了诛神殿,恐怕不会有人再保它,仙君的心就算是白剜了。”
司命星君皱眉道:“此神花还不会化形,想来不至于运气如此之差。”
太白金星摆着手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数,天命难自知啊。”
穿过群星围绕的洞府,又经过几个水晶雕刻的石窟,总算来到了后花园,司命星君探出手捻了捻道:“好好的六月竟然也开始飘雪了。”
太白金星拄了拄手中的桃木杖道:“好久没有六月飘过雪了,也不晓得是不是与仙君有关。”桃木杖轻轻敲打着地面,地面摇了摇裂开一道长长的裂缝,一片澄黄色的沙地显露出来,当中一株枝干高大的昙花,恹恹的立在沙土中。
司命星君眯起眼睛细细瞧了一回,无花也无叶,不只是不美还有些丑陋。
我在梦中感觉不想动,可偏偏就有个声音,一直在头顶上扰我清梦,整个身体都被黑暗所包裹,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突然透出一丝亮光,紧接着我便下意识,向着那有亮光的地方靠拢过去,直到挤进那缝隙之中。
司命星君指着那一株光秃秃的多刺枝干道:“这这这,这可奇了,这才几分钟,怎么就花叶并齐还打了个花苞出来,难不成是要……”
太白金星叹了口气:“天道还真是看得起我,竟将盛世幽昙投生到此处。”
司命星君面露难色:“不瞒老兄说,我此次前来正是奉了天帝的命,前来调查盛世幽昙投生一事。我原以为这只是个传说,没成想竟真的遇上了。”
太白金星抚了抚白须:“难道盛世幽昙承了仙君的命格也入了轮回了?”
司命星君已经很是无奈了:“前些日子我这命格簿子上,竟然出现了仙君的名字,我还道仙君不是没入轮回吗,后来不只是仙君的名字有了,就连这神花的名字也一并有了。哎,老兄说这可怎生是好……”
“那司命你还得给这盛世幽昙也司个命,可别拂了天帝的意思。”
“我估计这一回这神花定是逃不掉了,诛神殿必去,轮回也是必入。”
花苞愈打愈饱满,太白金星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不便参与。”便走出去。